馮妙掀開車簾看看,那內監把馬鞭卷起,掛在腰間,分明並不急著回宮複命,隻是不肯再送她們了。山路崎嶇難走,眼見馮妙是已經失勢的貴人,他不願意多受這一趟累。
“忍冬,我們自己上去吧。”她挪動著要下來。宮中的馬車高大,又沒有踏凳墊腳,繡鞋蕩了幾下,腳尖卻隻差一點夠不著地麵。
忍冬已經先一步跳下去,回身來扶她。馮妙也向前一躍,落地時一震,小腹疼得她彎下腰去,悶悶地“嗯”了一聲。忍冬伸手替她揉了幾下,狠狠地瞪了那內監一眼。
那內監毫無同情憐惜之意,幸災樂禍一般地說:“娘娘萬福,早些到寺裏多念幾卷經書,說不定病也好得快些。啊喲——”他正說到一半,冷不防臉上挨了重重一下耳光,踉蹌著倒退了幾步。抬眼正要發作,看清來人的服飾樣貌時,氣焰立刻就矮了下去:“高……高大人……”
馮妙和忍冬一起回頭,正看見高清歡長袖低垂,站在那名內監身前,似乎嫌棄那一耳光弄髒了自己的手,掏出一塊帕子嫌惡地擦了幾下,隨手擲在地上。
“七年前我在宮中求見高太妃時,你還是個擦洗碧雲殿前青磚的小太監,就敢在我背後議論我是高家來路不明的養子。七年過去了,你這雙狗眼仍舊一點長進也沒有。”高清歡聲調冷淡,他穿著式樣尋常的士子袍服,腰間的玉牌卻是品級頗高的中朝官才能佩戴的。一雙碧綠眼眸,更是明白無誤地表明了他的身份。
“高大人,小的不是有意冒犯,您大人不計小人過……”駕車的內監早已經不記得七年前私底下說過一句什麼話,此時見高清歡神情冷冽,隻能慌張地討饒。
高清歡抬起靴尖,止住了他的話:“宮裏非議詆毀貴人,是什麼規矩?”
跪在地上的內監一愣,接著連音調都顫抖起來:“割……割舌……”這些規矩,都是管事的太監私下處置犯錯的宮女、內監用的,像馮妙這樣的宮嬪,從來不知道。
“清歡哥哥,讓他走吧,他也未必是有心的。”馮妙雖然厭惡這名內監的勢利,可此時高清歡身上的戾氣,卻讓她更加不快。她能感覺得出,高清歡溫潤清貴的外表下,其實內心十分陰鷙。他容不得別人一星半點的輕視,甚至牢牢記得七年前一個小太監的私下嚼舌根,並且一直記恨到有機會報複。
“娘娘,娘娘救我!是小的瞎了狗眼,小的這就駕車送娘娘上山……”那內監看出馮妙與高清歡熟識,轉而跪到她麵前求饒。
高清歡緩緩踱了兩步,隔在那名內監與馮妙之間:“我不敢自認是什麼貴人,自然也不敢叫你割舌受罰。可我實在不喜歡聽你說話……”他從袖中摸出一包藥粉丟在內監麵前,“你自己選,是做個啞巴,還是做個死人。”
內監哆嗦著拿起地上的小包藥粉,狠狠心全倒進嘴裏。藥粉一入喉,他就扼住喉嚨痛苦地叫喊了一聲,那聲音漸漸變得嘶啞粗糲,最終完全聽不到了,隻剩下“赫赫”的喘氣聲。
“高清歡,你……”馮妙不可置信地盯著他,“他不過是嘴上說了些不好聽的話而已,又沒真的做什麼。”
“他曾經說我是勾欄女子生的賤種,是碧綠眼睛的狼兒。”高清歡平淡冷靜地重複當年聽到的話,“更何況,他看見我們一起上山,不能讓他說出去。”
馮妙聽得心中發寒,為了這麼一個理由,就要用藥把人生生毒啞,這是什麼樣的報複心?她轉身拉著忍冬,朝山路上走去:“誰要和你一起上山?高大人如果要上山進香,隻管自便,我可不敢擾了高大人的興致。”
她沿著砌有石階的一條小路向上走去,清晨的空氣裏帶著些許霧氣,打濕了石階上的青苔,變得濕滑難走。剛踏了一步,就腳下發軟,差點滑倒。
高清歡上前一步把她抱住:“青岩寺建在山頂,我用自家的馬車送你上去。”說完,不管她如何掙紮踢打,把她抱起來,連著她從宮裏帶來的東西一起,都送進一輛寬敞舒適的馬車中,讓忍冬坐在車廂外的駕車人身邊。
馮妙拗不過他的力氣,轉過臉看向窗外。高清歡坐到她身側,掀起她麵上覆蓋的白紗,卻被她抬手拍打在手背上:“我有癆症,你不怕死就隻管再近一些。”
“你不是癆症,你能騙過拓跋宏,卻騙不過我。”高清歡捉住她的手腕,搭上兩根手指,“月中虧虛的脈象和症狀,本來就跟癆症有些相像,昨天給你診治的幾名禦醫,也都是馮家舉薦過的。”離開皇宮,他連一聲”皇上都不屑叫。
馮妙轉回頭,不管他說什麼,都不再理睬。
快到山頂時,山路越發陡峭難走,馬車走走停停,速度慢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