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觀棋不語(一)(1 / 2)

“都已經安排過了,這幾天應該差不多了,”忍冬回答,“我還是有些不大放心,不過幾句話而已,能有什麼用?”

馮妙問道:“你知不知道五馬渡江的舊事?”

忍冬茫然地搖頭,她本就沒讀過什麼書,前朝舊事更是所知有限。

“西晉末年,中原戰亂動蕩。積弱的皇族想要渡江南下,朝中重臣卻不願意遠離故土。”馮妙聲音低低地講,雖然疲勞,卻比在宮裏時看上去輕鬆一些,“當時都城中便有童謠四起,說的是‘五馬渡江去,一馬化為龍’。因為童謠預示的吉兆,名門世家終於下定決心南遷。司馬氏的五位王爺——琅琊王、汝南王、西陽王、南頓王、彭城王渡江南下,後來琅琊王司馬睿在建鄴稱帝,子孫後世又延續了一百多年。”

忍冬聽得似懂非懂:“娘子是說,你讓我去教那些村童唱的歌謠,也能影響咱們大魏的國運?”

馮妙揉著額角、半開玩笑地說:“我是說,讓你去做的,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你也是我身邊非常非常重要的人。”她已經放棄了要把忍冬教成一個通曉掌故、思慮周詳的女子,因為忍冬的長處完全不在這上麵。

忍冬擅長的是聽壁角,她能跟不認識的人一天之間變得熟絡,也能跟任何一個雜役、婢女聊些家長裏短,從中聽來些別處聽不到的消息。她的心思既熱情又簡單,因為不懂得權衡利弊,所以認定了一個主子,就會永遠跟隨下去,哪怕吃苦受累也不會動搖。正是因為這樣,馮妙經曆了那麼多事,從來沒有懷疑過忍冬的真心。

馮妙取出帶來的銀質小剪子,把在宮中時留了許久的指甲,一條條齊根剪斷。她已經做了她能做的事,餘下的就要交給仍在禁宮中的人去安排了。

很快,平城附近便開始有孩童傳唱歌謠:真玉碎,雙鶴翔,十日立,各為王。起先並不惹人注意,可這歌謠漸漸地傳到了平城之內,連在知學裏聽講的宗室子弟,也私下傳唱。

皇家的孩子到底比鄉野民夫的孩子多一分警覺,任城王世子隨父親入宮時,便把這聽來的童謠講給太皇太後和皇上聽。童謠裏的話模棱兩可,一時也確定不了究竟是什麼意思。滿街的孩子都在唱,又無法禁絕。

唱得多了,便有人開始揣測童謠的意思。有人說,真玉碎指的是貞皇後林氏的舊事,生下皇長子之後便去世了,而雙鶴翔便指的是近來宮中連續失去兩名皇嗣的事。

至於後兩句,也有人私下議論說,十日是一個“旬”字,二皇子的名諱中也有一個“各”字。兩句話應的是皇長子應該被立為太子,皇二子則應封王。

甚至有人開始有模有樣地傳說,當年貞皇後並非死於生育皇長子,而是死於立子殺母的祖訓。太皇太後和皇上允諾立她的兒子為太子,才賜死了她。可如今皇上寵愛高氏所生的幼子,便要反悔了,貞皇後心中不甘,用童謠讖語來警告皇帝。

崇光宮內,拓跋宏聽高清歡轉述市井傳聞,冷笑著說:“這些人說得好像親眼看見了一樣,甚至連朕如何哄騙林琅自盡的話,都傳說得一清二楚。在世人眼裏,朕就是這樣一個薄情寡義的人?他們這樣說,既看輕了朕,也看輕了林琅。”

林琅所做的犧牲,他不能對任何人講起。林琅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他一刻都沒有忘記過。

“宏,用我一生之辱,換你十年隱忍。十年之後,你必定能真正君臨天下。”

隻有林琅,是真正毫無保留、把自己所有一切都獻給他的人,包括她一生純真無暇的愛戀,也包括她在這世上唯一的骨肉。

“現在立太子,對皇上而言也是一件好事情,可以讓後宮暫時安寧下來,還可以借慶賀儲君新立之名,推行新政。”高清歡平靜地說出自己的想法,“至於太皇太後那邊,其實隻是一張窗紙而已,皇上遲早是要捅破這層窗紙,讓太皇太後徹底還政給皇上的。”

拓跋宏用一根銀鉤子挑了挑燭芯,同樣平靜地說:“朕並非反對立太子,隻不過,既然是太皇太後想做成的事,朕就不能那麼輕易答應。朕同意她立太子,她也該拿出些誠意來交換才行。”

他注目在跳動的火焰上,依稀似乎看見了林琅溫柔低垂著的臉。其實他並沒有真正把她當一個女人和妻子那樣愛過,因為清楚自己不愛,所以越發滿懷愧疚。

林琅是個羞怯膽小的人,從來不敢自己做什麼決斷,可她曾說過,是因為有人告訴過她,為了心裏真正在意的人,任何犧牲都是值得的,她才下定決心生下那個代表著屈辱的孩子。她還說過,說那句話的人,配得上成為皇上真正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