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宏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也不敢保證等發現她時,自己一定會喜愛她。但他可以把後位留給這個人,就好像是……永遠留給林琅一樣。
外人無從知曉,站在當今天下權力頂端的兩個人,進行了什麼樣的談話。人們能看到的,隻是一個結果。皇帝下詔,冊封皇長子拓跋恂為皇太子,但因太子年幼,仍舊留在奉儀殿,由太皇太後親自撫養教導。冊封禮也暫緩,等到太子年長些時再舉行。
加封頗有賢名的異姓趙郡王穆亮為太子太傅,李衝為太子少傅,連同其他太子應有的儀製、官署人員,也都一並配齊。
詔令下達的同時,朝中一些不顯眼、卻十分重要的位置上,悄無聲息地換上了年輕的漢族世家子弟。北魏初建國時,漢家子弟自矜身份,不願入朝為官。可到了此時,情形已經完全逆轉過來。此前太皇太後雖然提倡漢學,但為了安撫拓跋氏宗親,並未真正提拔重用漢家子弟。拓跋宏給了他們施展才學的機會,也贏得了他們的忠心。
聽說太子已立,馮妙便鬆了口氣。那童謠裏的“駕鶴翔”三個字,幾乎是她滴著心頭血想出來的,原本該用些更簡明的字眼。如果不是真的一無所有,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拿自己早夭的孩子來作這一局。太皇太後終於有了得心應手的棋子,應該會把更多的精力放到朝政上去,不會再來理會她這個廢妃了。沒有了她這一層關係,夙弟想必也能安全得多。
青岩寺雖然清苦簡陋,但青岩山卻實在稱得上一處好地方。向南一側就著山勢修有石階,向北一側則是一條淙淙流淌的溪水。馮妙在這裏住了幾天,氣色一天天好起來,小腹也不再時時疼痛。
入夜時分,禪房的窗子敞開著,窗外有陣陣蛙鳴聲傳來。馮妙幾天沒有出門,忽然很想出去走走。忍冬取了一件輕軟的淺灰色縐紗披風,替她裹緊,陪著她往前殿去。
青岩寺的正殿用木椽搭建而成,四下清涼通風,殿內的梵唱誦經聲,伴著陣陣青煙嫋嫋地傳出來。馮妙想起那年出宮上香的情景,她所求的,不過是家人安康而已。除了阿娘仍舊不知所蹤,其實倒也算靈驗。
正想著,前殿忽然傳來女子嬉笑說話的聲音。靜心帶著嬌俏的笑意說:“竟然還會有男人到姑子的寺廟裏來上香,而且還是那樣一個好看的郎君。”
含心在一旁逗趣地問:“比咱們姑娘看中的那位公子如何?”
靜心不屑地“嗤”了一聲:“快別提了吧,不過是個空皮囊罷了。說什麼要娶姑娘為妻,結果姑娘用自己攢的體己錢贖了身,他倒跑得連個人影都沒了。要不是因為他,姑娘哪至於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還是蘇姑娘說的有道理,咱們女人,就該把男人當衣裳一樣,高興了就穿一穿,不高興了就隨手扔了,再換新的來。”
馮妙止住步子,把手指放在唇前,示意忍冬也不要出聲。無意間聽見了別人的私密事,她不想彼此見著了尷尬。原來天底下為男子傷心的女子這麼多,連這個沒見過幾麵的秦霜兒也是一樣。
靜心略頓了頓,似乎是“咚”一聲跪在蒲團上,戲謔似的求告:“不過,要是能有像剛才那個郎君那樣好看的男子,我寧願為他傷心。菩薩啊菩薩,求求你就看我一眼吧。”
念心嬉笑著上前刮她的臉,兩人笑作一團。
鮮卑人常常把年輕俊秀的男子喚作“菩薩郎”,在平城住久了的漢人,也漸漸習慣了這樣的稱呼。靜心麵對著寶相莊嚴的菩薩像,心卻早已經飛到剛才見過的菩薩郎身上去了。
馮妙無意探究靜心口中的菩薩郎,究竟有多麼俊秀,她見過的男子都已經是龍章鳳姿,就連她年少無知的弟弟,單就五官來說,也是唇紅齒白、十分討喜的。
她轉回身往後山走去,沒走出多遠,便看見黑蒙蒙的後山上,布滿星星點點的亮光,好像天上的銀河直瀉入地一般。那些亮光緩緩移動,就如同星辰流轉一樣。放眼望去,天與地連成一片,讓人隻覺得自身無限渺小。
馮妙從沒見過這樣的景象,怔怔地看了半晌,才問:“忍冬,今天是什麼日子?”
“忍冬?”她叫了幾聲沒有回應,身子卻冷不防被人從後摟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