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箭在弦上(二)(2 / 2)

馮妙心中劇震,她想過許多種可能,甚至想過他或許真的怕自己生育時有性命之憂,才舍棄了已經成形的孩子,可從沒想到真相會是這樣。她想起拓跋宏每次見著夙弟弟,都會笑吟吟地說“朕就喜歡他這白紙一樣的性子”,可每次說這話時,他的眼睛卻總在馮妙臉上流連,似乎要捕捉她因為這句誇獎而閃過的笑意。

愛屋及烏,不過如是。

馮妙退縮似的搖頭:“什麼是喜歡呢,我都不知道。”跟他有關的記憶,全是疼痛,疼到她都不願再記起。

忍冬撫住額頭:“娘子,奴婢不懂得什麼高深的道理,可奴婢知道,喜歡就是,見著他時,看什麼都是好的,見不著他時,就是給我山珍海味也吃不下。”說到這裏,她的肚子竟然很配合地“咕嚕”叫了一聲。

馮妙不由得發笑,可轉念心中又好像激蕩著河水奔流不息的聲響,怎麼都沒辦法平靜。她走到窗邊,借著月光提筆,在桌上寫下一行小字:既見君子,滿心歡喜,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不見君子,常懷憂慮,看山非山,看水非水。

忍冬也湊過來看了一眼,卻隻認得一個“山”字和一個“水”字。馮妙記起她肚子餓了,拉著她去灶房找東西吃。

推開房門,月色清輝給門前小徑罩上一層霜雪顏色。遠處的山巒無聲起伏,林間連一聲鳥鳴都聽不到。不知道是真的從沒見過如此寧靜的夜色,還是心中堆積的疑慮終於一掃而空,馮妙深深吸了一口山間的空氣,隻覺滿心安寧,再沒什麼可懼怕的。

兩人躡手躡腳走到灶房邊,正要進去,忽然瞥見南麵山房似乎還亮著燈光。馮妙想起山房裏住著的李夫人,便拉一拉忍冬的手,告訴她跟自己一同去向李夫人道謝。

忍冬走進灶房,做了兩樣簡單的青菜,又熱了三碗清湯寡水的米粥,用一個楊木托盤托著,打算給李夫人送去。

馮妙想起李夫人有些古怪的脾氣,示意忍冬先停下,自己上前去敲門。

手剛舉起來,山房的門就突然打開了,李夫人站在門內,仍舊帶著垂紗遮麵的鬥笠。馮妙嚇了一跳,倒退了幾步才站穩。

李夫人仍舊用那種山風嗚咽一般的聲音說道:“你有喘症,呼吸比其他人短促,我一聽便知道是你。”她叫馮妙和忍冬進來,行動間又恢複了初次見麵時的端莊嫻雅。

馮妙回身招呼忍冬進來,忍冬放下楊木托盤,向李夫人福身行禮:“多謝老夫人相救之恩。”

李夫人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自顧自看著床上攤開的衣衫,並不說話。忍冬聽馮妙說起過李夫人的情形,自己站直了身子候在一邊。

馮妙往床榻上看去,隻見幾十件男子衣衫攤平放在床榻上,從一歲的小嬰兒穿的連裳,到二十歲青年人的衣衫依次排列。每一年的衣裳都剛好有鮮卑款式和漢人款式各一件,針腳細密整齊,衣裳幹淨嶄新,像是從來沒有穿用過。馮妙拿起一件小孩子的連裳,放在手心上摩挲。她的孩子要是能出生,也該穿一件這樣的小衣裳,紮手紮腳地要她抱。

這一次李夫人卻沒有生氣,反倒好像帶著些笑意似的說:“你也有孩子麼?”

“沒有……”馮妙心下黯然,把那件衣裳放回原處。

“我的孩子,一出生就被別人抱走了,”李夫人幽幽地歎氣,“我每年都給他做一件漢裝、一件鮮卑男裝,可惜他從來沒有穿上過。”她見馮妙盯著那件小衣裳看,笑笑說:“孩子的父親是鮮卑人,我是漢人。”

同是做母親的心情,馮妙忽然覺得萬分難過,又想起自己的阿娘不知道身在何處,她無聲地伏在李夫人膝上,鬆鬆束住的發垂在肩頭一側,像女兒伏在母親膝上一樣。

李夫人的身子一僵,緩緩伸出手來,撫摸了一下她的頭發:“好孩子,你要是平時無事,可以多到我這裏坐坐。你的身體損傷太過,再不好好調理,你就永遠做不成母親了。”

從這晚以後,馮妙有空時就會來看望李夫人。直覺告訴她,李夫人的出身來曆,並不像她自己說的那麼簡單,隻是既然人家不想提起,她也不便多問。

馮妙惦記著送出去信,暗想或許昌黎王府已經顧不上理會她這個廢棄出宮的女兒了,少不得要再想別的辦法。這天剛從李夫人住的山房出來,迎麵便看見慧空急忙忙地向她奔過來,臉上換了一副討好的樣子:“快請隨我到前院來吧,有人來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