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美人夜來(二)(1 / 2)

“姑母,這些點心還要給皇上送去……”馮誕忍不住出聲阻止。

他越阻攔,太皇太後便越心疑。她夾過一隻七寶素包,卻不送進嘴裏,用筷子尖兒一點點挑開外麵一層皮,撥動著裏麵的餡料。代表七寶的七種素料,粒粒分明。

“的確是名副其實的七寶素包,妙兒有心了。”太皇太後合起雙眼,像在回味那幾道素膳的味道,忽然抬手對崔姑姑說:“把剩下的幾隻七寶素包,也切開吧。”

“姑母,”馮誕像從前一樣,猴兒在太皇太後跟前,半是玩笑地懇求,“這樣送去,皇上會不會疑心是侄兒偷吃了?”

“切開了送去,宏兒吃起來方便些。錦心,你直接送到崇光宮去,誕兒在這陪哀家說說話。”太皇太後依舊堅持,她總覺得馮妙是在利用這些點心傳遞消息,蒸餅隻有薄薄的一張,藏不住什麼,最可疑的就是這盤七寶素包。

崔姑姑照著太皇太後的意思,把餘下的八隻七寶素包,用銀刀各切上一橫一縱兩刀,分成四塊。素包裏隻有混合在一起的餡料,並沒有什麼不該有的東西。

太皇太後抿了口茶,暗想近來的確是太多疑了,對這個侄兒也懷疑起來了。與柔然人的密謀,妙兒怎麼會知道,或許她隻是在山寺裏吃了苦頭,終於肯低頭了。

兩樣點心送到拓跋宏麵前時,他的目光隻落在那一盤蒸餅上。記不清究竟是哪一個日子了,馮妙穿著宮女的服色,趁他午睡時溜進崇光宮。他隻記得,一睜眼便看到她雙眼完成兩鉤月牙兒,抿著絲笑說“宏哥哥,請嚐妙兒的菜”。

不知道她用了什麼方法,竟然能讓蒸餅一層層揭開,每一片都薄如蟬翼,隔著餅麵都能看得清紙麵的字跡。這一次的蒸餅裏加了鹵汁,不再純白透明,可每一片都依然薄而軟。

拓跋宏很有耐心地動手,把蒸餅一層層分開,薄餅柔韌溫軟,觸在指尖上,便會讓他想起馮妙柔若無骨的雙手。他分開第三片時,忽然發現這張薄餅上,沾著些芝麻。他把薄餅對著燈火仔細查看,芝麻組成的線條,勾勒出了燃著狼煙的烽火台,代表北方的方位上,還沾了點藿香葉的碎屑。

他把薄餅放進嘴裏,舌尖卻已經嚐不出那是什麼味道。馮妙剛失去了孩子,又孤苦伶仃地離宮,可他知道,她並不像她自己說的那樣恨他。不然,她也不會花這麼多心思來傳遞消息,提醒他小心北方的柔然人。

不知道她的咳嗽好一點沒有,不知道她的喘症還會不會發作,他不能隨意自由地出宮去看她,隻希望她安好而已。他不求神佛,隻靠自己,等有一日肅清大魏朝堂與後宮時,必定要再迎她歸來。

入秋便是太皇太後的壽辰,自拓跋宏登基以來,宮中連年都有喪事,再加上太皇太後一貫提倡簡樸、反對奢靡,壽旦佳節便沒怎麼好好慶祝過。

這一年恰逢太皇太後的陵寢大體修建完工,北地的柔然、高車、吐穀渾諸部,又都在此時要來朝見大魏皇帝。朝中大臣擔心這些草原部族包藏禍心,以賀壽朝見為名,進入平城作亂,幾人聯名向太皇太後和皇帝上奏表,提議隻準各部的首領、使節進入平城,讓他們把隨行的武士留在平城郊外的驛館。

拓跋宏把奏表帶到明堂之上,冷笑著說:“柔然、高車、吐穀渾一起來平城朝賀,正是彰顯我大魏煌煌天威的好機會。要是隻讓各部的首領、使節入平城,失禮不說,這些人豈不會覺得朕怕了他們?!”

太皇太後在這件事上不置可否,宗室親貴和學士朝臣,第一次在明堂意見如此一致,擺出一副忠臣死諫的姿態,要皇上萬萬不可引狼入室。

拓跋宏把奏表遞給身邊侍立的內監,從容不迫地說:“其實諸位閑卿擔心什麼呢?朕不會隻讓各部首領使節入內,因為——朕根本不會讓他們任何人進入平城。”他傳下詔令,前往平城以北的靈泉行宮避暑,為太皇太後慶賀生辰,北地各部的使節,一律前往靈泉行宮朝覲。

為太皇太後修建的方山永固陵,剛好也在靈泉行宮附近,太皇太後便提議順便去看看陵寢修建得如何了。這麼一來,太皇太後和皇上至少要在靈泉行宮逗留半個月,宮中的大小妃嬪連著宗室親貴也都要隨行。內六局急急地忙碌起來,準備車駕、器皿,安排隨行侍從。

遠在青岩寺,馮妙對皇宮內的舉動無從知曉。因為馮誕來過,慧空原本對馮妙客氣了些。可接下來一段日子,城中再沒有衣著光鮮的人來了,慧空的臉色也就跟著變了。分派活兒時,她故意叫馮妙去掃寺前的一百八十級台階,卻隻給她一把又短又禿的掃帚。馮妙腰上有過舊傷,不能長時間彎著,隻能徹底蹲下身去,掃過一級再挪到下一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