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禦駕起程前三日,李弄玉才來了一趟青岩寺。她並未用妃嬪的儀仗,隻帶了貼身的宮女來上香。看見馮妙在石階上辛苦,她的青呢軟轎並未停下,人直接進了青岩寺正殿。
三柱香請過以後,李弄玉叫慧空請馮妙出來說幾句話,慧空卻推三阻四地不肯,還想向她索要布施。李弄玉雙手籠在袖中,叫慧空近前來。慧空隻當她要悄悄地給些好處,帶著一臉得意神情上前。
腳步還沒站穩,李弄玉抽手便給了她一個耳光,接著隨手甩了一錠帶宮中徽記的金子在她腳下,冷冷睨著她說:“當著佛像金身,你都敢作出這副嘴臉來,平日裏還不知道是什麼樣子呢。”
慧空不知道自己又得罪了哪路神仙,愣在當場,倒是李弄玉帶來的婢女對著她嗬斥了一句“還不快去請人”,她才捂著腫了半邊的臉,尷尬地挪步到門前石階上,請了馮妙進來。
慧空正要灰頭土臉地離開,李弄玉又叫住她,聲音清冷悠長地說:“門前的石階上好像落了些石子樹葉,剛才上來的時候,轎子顛簸得我頭都暈了,待會兒我還要乘轎下山,你看怎麼辦才好呢?”
石子還罷了,樹葉哪會讓轎子顛簸,她擺明了就是要給慧空一個教訓。慧空青著臉咬牙回答:“貧尼這就去撿……幹淨,讓貴人下山的時候,不會再受顛簸。”
等她退出去,李弄玉才深深地看了馮妙一眼:“你就這麼由著她欺負?”
她顯然會錯了馮妙心裏的意思,馮妙搖著頭說:“我並非心灰意懶,隻是此刻實在沒有心情跟她計較。”
平城中此刻看似風平浪靜,但這平靜,更像山雨欲來前片刻的壓抑沉悶,也許一轉眼就是大雨傾盆、電閃雷鳴。
馮妙低頭,看見李弄玉素白衣衫的袖口上,繡了一圈細小的花朵。她有些驚奇,自從始平王遭逢意外又死而複生之後,李弄玉就再不肯用心妝扮,衣衫不過是隨手拿來蔽體。
像是看穿了馮妙目光中的含義一般,李弄玉抬手撫了一撫袖口上的花紋,輕聲說:“太皇太後和皇上要巡幸方山靈泉宮,接受柔然、高車、吐穀渾使節朝賀,宮中有品級的妃嬪全部隨行。蕭……始平王一個多月以前,已經先去了方山,督造太皇太後陵寢的擴建。”
她沒再說下去,馮妙卻全都明白了。太皇太後與皇上之間的關係,終於還是走到了這一步,要撕去這二十年祖慈孫孝的偽裝了。
要所有妃嬪同行,不僅僅是為了表示對此行的重視,更是為了防止有人向外泄露消息。路線、方位、時間,任何一個要素的變動,都可能導致結果大相徑庭。
倘若拓跋宏功虧一簣,始平王也必定不能為太皇太後所容,李弄玉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與他同生同死,絕不獨活。
馮妙低頭看看自己的一身禪衣,低聲卻決絕地說:“我也要去。”李弄玉像是沒聽清楚,定定地看著她。馮妙又重複了一次:“我也要去,你幫幫我。”她不知道手裏那件東西是否會有用,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什麼,她隻想在傾盆大雨落下時,跟拓跋宏同在一處。
李弄玉沉思片刻,搖頭說:“這個主意不好,我要從宮中出發,我的父親是東宮臣僚,也要跟太皇太後的車駕一起走。你不如從昌黎王府上想辦法,有爵位的人都會隨行,但你隻有一晚時間。因為親王貴胄的車駕會先行,昌黎王明天一早就會出發。”
馮妙腦中一片空白,昌黎王府有那麼多人,可她不知道自己能相信誰,能倚賴誰。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心思急轉,猛然想起個人來,問道:“馮清近來在宮中如何?”
李弄玉平靜地回答:“不過那個樣子罷了,太皇太後解了她的禁足,可皇上並不對她特別上心,偶爾召幸一次,跟別的妃嬪差不多。”
馮妙長出口氣:“那你就幫我帶句話給她,今晚一定要帶到,務必趕在明早昌黎王府的車駕出發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