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漆黑中,拓跋宏忽然笑了一聲,低低地說:“又是你跟朕困在一起,朕都弄不清楚,上天是想把你和朕分開,還是生生世世捆綁在一起。”
墓室內的細沙還在不斷增多,兩人一旦走動,就會陷進綿軟的沙中,隻能用半躺的姿勢坐在地上,不斷地拂去落在身上的沙土。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拓跋宏忽然想起那天曾看到過,墓室正中有石鑿的棺床,用來存放棺木。棺床四圍,有一圈半人多高的圍擋,雕有瑞獸祥雲圖案。他拉起馮妙,讓她踏在自己肩上,托著她攀上棺床,隨後也跟著跳上去。
棺床內果然潔淨無沙,隻是石料質地冷硬,很不舒服。拓跋宏摸索到馮妙所在的位置,把她拉到自己身前,抱她坐在膝上。方才情形危急時,他詛天咒地一般說馮妙是自己最心愛的人,可此時真正平靜相對,他又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隻想抱著她,在黑暗裏相依。
馮妙伸手去摸他肩上的傷處,觸手處,已經覺不出血液的粘膩。用在帝王墓室中的細沙,即使是為了阻擋盜墓者的腳步,也都選的是反複淘洗過的精細黃沙。拓跋宏一直想把馮妙護在身前,自己在沙土地上滾了幾圈,反倒借著這些細沙止住了血。
拓跋宏按住她的手,無聲地示意她自己沒事。馮妙心中泛起無限柔軟,他們第一次相遇,就是在這樣一個漆黑到什麼也看不見的地方,那時他好凶,掐得她脖子都疼了。如果生命注定是輪回,能跟他一起結束在這個同樣黑暗的地方,她也覺得很好。她隻是心中充滿遺憾,少年天子還有那麼多雄心抱負沒來得及施展。
馮妙拉過他一隻胳膊,靈活地從他臂下繞過,把頭貼在他胸口,順勢握住他的左手,指尖在他掌心輕刮,無意識地寫出幾個字:拓跋……妙……
熟悉的觸感,讓拓跋宏心中劇震,熟悉的親昵姿勢,一下子打開了全部記憶,如漲潮的江水一般奔湧而出。即使馮清能把那支步搖的樣子說得分毫不差,他也已經可以確定,馮妙才是那一次在宮中暗道裏遇見的人。她狡黠得像一隻貓,明明怕得指尖冰涼,卻還想盡辦法遮掩自己的麵容,換得一線活命的生機。
拓跋宏環住她纖細的腰肢,咬著她的耳垂說:“再亂動一下,就扭斷你的脖子。”那是他當年威脅馮妙時,寫在她手心上的字句,一字一句,他都記得清清楚楚。此時說出來,再也沒有了當年的冷漠,話語間滿是纏綿不舍,就像是在說,不要離開我,否則我寧願你死在我麵前。
不需要語言,也不需要證物,他們就已經確證了彼此心中所想。馮妙被捆住雙手吊了好半天,此時又哭了半晌,呼吸便有些急促起來。她趕忙伸手去摸腰間的香囊,想要取一片紫蘇葉來,壓住剛要發作的喘症。可手指在腰間摸了半圈,卻沒找著香囊,也許是剛才匆忙間掉落了。
她正焦急得不知所措,拓跋宏的唇已經覆蓋在她的唇上,把一口新鮮的空氣,渡進她的口中。拓跋宏的呼吸,平穩而有力,跟他的人一樣霸道不容反駁。他帶引著馮妙的節奏,調整她過於急促的呼吸。起先馮妙還會覺得氣息不繼,轉接時不自禁地用手抓緊了拓跋宏的衣襟,漸漸的,兩人的呼吸開始融為一體,分不清彼此,好像他們原本就是呼吸相連一般。
四麵是細沙流淌的簌簌聲,忘記了今夕何夕,也忘記了此身在何處,仿佛隻剩一縷清魂,飄遊在茫茫太虛之間,所能感受到的,隻有這綿長到天地盡頭的一吻。
不知道過了多久,馮妙虛軟無力地倚靠在拓跋宏胸前,唇齒間纏繞的,都是他的氣息味道。她想要起身,卻忽然注意到,沙土流動的聲音已經停下了。伸手一摸,細膩的淨沙崗好漫到棺床邊沿,外麵已經被沙土鋪滿,棺床內卻依舊是幹淨的。她輕輕“咦”了一聲,歎道:“沙土的量不多不少,真是厲害。”
拓跋宏嬉笑著又吻上來:“朕的萬年堂,他們敢不盡心盡力的修建?要是死後能像現在這樣逍遙快活,朕倒有些巴不得早點死了。”
馮妙羞惱地捂他的嘴,小聲怒斥:“胡說八道!”
拓跋宏捉住她的手,壓在胸口,摟著她低聲說:“你舍不得朕死,朕都知道。”
他估量了一下周圍的情形,安慰馮妙說:“勰弟他們都知道朕來這裏,朕也在路上沿途留了記號,等他們找過來,總會有辦法開啟墓室。”他趁馮妙不備,又在她耳根上咬了一下,壞笑著說:“在那之前,這裏隻有朕跟你。這座萬年堂,是按照天圓地方的形製修建的,和妙兒一起,以天為蓋,以地為床,朕可想了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