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南北之隔(二)(2 / 2)

拓跋宏走到王玄之對麵坐下,扶起桌上傾倒的酒壺。

“可惜,皇上依然不能隨心所欲,還是要做個孝子賢孫。”王玄之驟然提高聲音,把手裏的酒樽用力向門口擲去,酒樽砸在雕漆門框上,發出一聲悶響。門口有人影飛快地向後躲去,從飄起的袍袖一角看,似乎也是跟隨南朝使節一同來出使的文官。

等那人影走遠,王玄之眼中的醉意才慢慢消散下去,恢複了從前一樣的冷靜深邃。

拓跋宏真心替他惋惜,南朝皇帝心胸狹隘、暴戾多疑,既想用王玄之的才華,心裏卻又懷疑他連出使隨行期間,也要派人監視他的一舉一動。難怪他要大張旗鼓地作出那些荒誕舉動,整個琅琊王氏都是捏在南朝皇帝手裏的一隻螻蟻,他不能斷然拒絕皇帝的要求,也不肯當真位居高官,空有一身才華,卻不得不日日借酒醉遮掩。

他也把手掌虛虛握成酒杯狀,說:“玄之兄,今天你我不提南北君臣,隻談交情,以你的才情,如果肯留在大魏,封王封侯指日可待。王侯固然是虛名,可玄之兄難道甘心滿腹經史謀略就這麼等著百年之後化為塵土麼?”他知道,任何一個不甘平庸的人,可以忍受一切艱難困苦,唯獨忍受不了籍籍無名地死去,在青史之上不能留下任何痕跡。

王玄之搖頭,眼中神色堅毅清醒:“除了得道成仙之人,這世上沒有人能真正無牽無掛,在下剛剛說皇上不能隨心所欲,並非在嘲諷皇上。其實我也跟皇上一樣,不能隨心所欲。”背負著整個琅琊王氏的安危,他從來沒有嚐到過隨心所欲的滋味,隻有那惟一的一次衝動,他放棄了苦心經營的局麵,返回建康去取藥。

拓跋宏忽然明白過來,王玄之方才的話,也大有深意。太皇太後的餘威猶在,他不能也不該把從前的政令全部推翻,隻需在太皇太後的基礎上,逐漸加進自己的見解,慢慢引導這些親貴的習慣。

王玄之身上衣袍淩亂,站在滿地雜物狼籍之間,姿態卻依舊高蹈出塵:“既然皇上當我是朋友,我就送三句話給皇上,當做賀禮。第一句,皇上已經知道了,要做孝子賢孫,卻不能隻做孝子賢孫。第二句,要做聖明天子,卻不能隻做聖明天子。”

拓跋宏鄭重點頭,這一句的意思他也明白,恩威並施,賞罰有度,大魏之內民生富足,才可以伺機南下、開疆擴土。

“第三句,”王玄之深深地看了拓跋宏一眼,“要建千秋帝業,卻不能隻建千秋帝業。”

拓跋宏輕聲重複這句話,卻有些不大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他微微皺眉,正要開口詢問,王玄之便抬手製止了他:“皇上先不要問,等時候到了,皇上自然會明白的。”

三句話說完,王玄之把雙眼閉起,再睜開時,眼中已經又帶上了迷離的醉意。南朝官員貪腐、士族奢靡、皇帝殘暴,拓跋宏今天的舉動,也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不會再繼續與南朝周旋下去,快則一、二年,慢則三、五年,他必定會命大軍南征,以圖將富庶的江南重鎮,吞進大魏的版圖。

正月初一的青岩寺,十分冷清,很少有人會在這一天上山進香求佛。青鏡準備了幾樣素齋,送進馮妙房中,有一樣素炒藕片,另外搭配了三樣青菜。菜色並不複雜,難得的是冬天裏能吃到這樣新鮮的菜蔬,這是隻有禦膳房才有的東西,卻送來了青岩寺中。

馮妙很喜歡那道藕片,隻是覺得山間清冷,昨天除夕就沒有人陪她,今天又要一個人孤單單地過夜。她忽然想起從前在宮中過上元節時,拓跋宏跟她同吃一個湯圓,心裏漾起一層半酸半甜的漣漪。

她在屋中環視了一圈,取過點了一半的宮蠟,叫青鏡拿去豎直剖開。她把兩片蠟握在手心裏摩挲,拿出一半交給青鏡:“今天是不是丹朱嬤嬤還會來,能不能讓她把這個帶給皇上?”

青鏡伸手接了,連聲答應,高貴人叮囑過她,無關緊要的事上都順著馮妙的意思,至於這種私下傳情的小物件,卻要先送進廣渠殿,讓高照容看過了,才能決定要不要給皇上送去。她和丹朱都是高照容親自選定的人,雖說奉皇命照顧馮妙,背地裏卻全都聽高照容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