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桑榆非晚(二)(2 / 2)

王玄之用手指抹去她的眼淚,溫和地問:“別哭了,妙兒,大哥問你,你喜歡雪頂含翠茶的味道,可你會要求那茶也同樣喜歡你麼?”

人一哭起來,一切思路好像都中斷了,馮妙愣愣地搖頭,不知道他想說什麼。

王玄之淡淡地一笑:“這就對了,這世上萬事萬物,能在此時此刻相遇,都是緣分。我們不能強求緣分,可該相遇的緣分來時,又為什麼要違背自己的心意呢?任何一朵花、一盞茶、一處風景,我欣賞它時,便隻是欣賞它,從不會要求它用同等的欣賞來回報我。對人,我也是這樣。”

他說得坦蕩磊落,毫不隱瞞自己對馮妙的一腔真心。馮妙被這話中的蘊涵的深意觸動,原來喜愛一個人,不是隻有痛苦煎熬,還可以如清風拂麵一般美好。

她也是個心思豁達通透的人,既然明白了王玄之的心意,便也不再扭捏,索性大大方方地說:“大哥,多謝你。”

王玄之微笑著點頭,也不再多說話。彼此明了便已經足夠,再多的話便隻是多餘。

竟陵王蕭子良的官舍,修建在亭山之上,依山傍水。王玄之帶著馮妙進入官舍時,庭院之中已經坐了不少人。蕭子良一身親王蟒服,坐在正中主位上,旁邊一位儒士模樣的人正與他對答。

王玄之輕拉馮妙的衣袖,對她說:“這位範縝範大人,性情孤僻,不信神佛,沒到這樣的場景總要與人辯論一番才肯罷休,偏偏竟陵王總喜歡招惹他來爭辯。”

馮妙聽他這樣說,覺得有趣,便凝神聽那座上兩人的對話。

蕭子良對著範縝發問:“範大人不相信人有轉世輪回,也不相信世上有因果報應,那為什麼這世上有人終生富貴,有人卻一生困苦呢?”

範縝撚著胡須說道:“人的一生,就像樹上開出的花朵一般,隨風飄落。有人落在枕席之上,就好像終生富貴的人一樣,有人落在汙穢不堪的茅房裏,自然就像那些一生困苦的人了。”

聽到前半句,馮妙側身悄聲對王玄之說:“這人的說法,倒是跟大哥有些類似呢。”可話音剛落,又聽到了後麵半句,趕忙捂著耳朵說:“這言語也未免太刻薄了些,何必這樣譏諷出身不佳的人呢。難道他不知道,有人草莽出身,日後反倒成了天下至尊至貴的皇帝麼?人的命運,向來都在自己手上。”

王玄之上身微微前傾,聽馮妙說話時,神情十分認真。他衣領間散發出皂角的幹淨氣味,因為馮妙有身孕,他停了東籬裏的一切香料,以防不慎傷了她腹中胎兒,連他自己每日用的熏香也停了不用。

聽她說完,王玄之才笑著說:“你的才思,倒是可以跟他們辯駁一番,巾幗不讓須眉。”

見馮妙一笑,王玄之又壓低了聲音說:“之前隻說帶你出來散散心,是怕你太過擔憂。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了,我打聽到今天還有重要的人物要來,隻是不會公然出麵,你留神看著右手邊簾幕後麵的人影,無論看見什麼都別表現在臉上。”

馮妙輕輕點頭,雖不大明白王玄之的用意,卻相信他這樣說一定有他的道理,眼睛往那一排隱在竹簾後的坐席上看去,那裏空空蕩蕩,現在還一個人影都沒有。

此時已經有人看見王玄之帶著馮妙進來,一位身穿煙灰色錦袍的年輕公子,斜挑著眼睛放肆地看了馮妙幾眼,語帶譏誚地對王玄之說:“今天是竟陵王殿下請人來論辯佛法的盛會,王公子怎麼攜妓同來了?這風雅,恐怕用錯了地方吧。”

話音剛落,那人身邊的幾位士族公子,也跟著大笑起來。

馮妙見那幾人衣著華貴,略略一想便明白過來,士族門閥之間明爭暗鬥不斷,恐怕這些人對王玄之早有怨恨,借機折辱他。

王玄之卻絲毫不以為意,帶著馮妙徑直走到自己的坐席上,對那幾人說:“這一位是我的朋友,今日碰巧同來,還請不要言語衝撞。”

“朋友?”那人誇張地馮妙微微隆起的腹部掃了一眼,“要是有夫之婦,如此拋頭露麵,有何顏麵?要是王公子你的姬妾,我們怎麼從沒在王氏的府邸裏見過?”

王玄之的臉色微微變了,擔心馮妙又要多思多慮,正要怒斥,馮妙卻輕拉了一下他的衣袖,柔聲對那位言語放肆的公子說:“奴家鬥膽,有個問題想問公子。方才範大人用樹上的花朵來比喻人的富貴貧賤,在公子眼中,奴家可比做何物?”

在南朝數月,她的言辭已經完全與南朝人的習慣相同,隻是北方的口音一時仍舊改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