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玄之輕輕搖動手中的折扇,反問道:“竟陵王殿下想要我如何酬謝?”
蕭子良往馮妙身上看了幾眼,用手一捶王玄之的肩:“等太子大哥的喪期過了,本王想在西邸官舍邀請一些人來講論佛法,到時候請你帶著這位姑娘同去如何?”
竟陵王在南朝一向很有些賢德的名聲,身邊招攬了不少儒士,如今太子英年早逝,他是皇位的最有力競爭者。這些論辯佛法的聚會,也是他借機拉攏人心的手段。王玄之是琅琊王氏年輕一輩中最有名望的人,如果得到他的支持,便也等同於得到了半個琅琊王氏的支持。
王玄之自然想得透他這些權謀禦下之術,微微笑著看向竟陵王:“殿下到時候且送請帖來吧,我要到那時才知道,自己有沒有心情講論佛法。”
竟陵王走後,馮妙有些奇怪地問:“大哥,你要是不想答應竟陵王,為何不索性拒絕?”
王玄之一向不準東籬的女孩子沾染政事,叫靈樞和素問先出去,這才對馮妙說:“你剛到南朝,還不清楚朝中的局勢。原本文惠太子是毫無疑問的皇位繼承人,可他突然病逝,就留下了一個難題。”
“竟陵王蕭子良與太子同為皇後所生,此時便成了嫡長子,繼承皇位也說得過去。”王玄之慢慢地講給馮妙聽,“可文惠太子的正妃,也留下了子嗣,便是南郡王蕭昭業。這個皇孫跟文惠太子一樣,身姿秀美,又寫得一手好字,從小就很得皇上的寵愛,朝中有人猜度著皇上的心思,想要上表冊封他為皇太孫,日後好繼承大統,其中最堅持的,就是西昌侯蕭鸞。”
王玄之見馮妙低頭沉思,把茶水送到她麵前說:“是我不好,不該跟你講這些。這麼多人名,關係又錯綜複雜,一下子很難全都看破。你現在正要保養身體,還是不要多想了。”
馮妙搖頭一笑,也不多說什麼。她剛才不做聲,是因為她在替王玄之擔心。曆朝曆代,無論任何原因,改換太子都是動搖國家根本的大事,常常一個不慎就會引來天翻地覆的震蕩。此時的大齊,看上去風平浪靜,暗地裏卻已經埋下了禍患。
像王、謝這樣頗有影響力的大家族,一定會成為朝堂上兩派勢力爭奪的關鍵。這與後宮“集寵於一身,便是集怨於一身”的道理相同,隻怕一個不慎,整個琅琊王氏都會陷入覆滅的境地。
兩月之後,竟陵王蕭子良果然命人送來請帖,明明白白地寫著,要請王玄之和阿妙姑娘同去西邸官舍。
馮妙的身形已經有些臃腫,即使用寬鬆的衣衫也遮掩不住,便有些不大想出門。
王玄之卻一反常態,勸說她出門散散心:“隻有一樣要委屈你,我去參加這樣的集會,要使用琅琊王氏的車馬徽記,必須得到父親的準許,你得先跟我去一趟琅琊王氏的大宅。”馮妙並不覺得這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便答應下來。
琅琊王氏是百年世家,就連宅院也氣派非凡,下人步履匆匆,走路時都低頭垂手、目不斜視,見到王玄之走過來,便側身閃到一邊,把主道讓出來請他先過。
繞過一處假山,王玄之讓馮妙在蔭涼處的坐席上等候,自己進入內室去拜見父親。一塊竹簾、四根廊柱、八角涼亭……南朝的風物處處都透著精致,馮妙坐在小榻上,一麵看著藻井上的雕花彩繪一麵等,絲毫不覺得著急。
此時,內室忽然傳出一個老者帶著怒意的聲音,隱隱約約聽不大清楚:“……沒名沒份,就有了身孕……行為不端的浪蕩女子……敗壞琅琊王氏的名聲……”
馮妙一怔,旋即臉上漲紅,她忽然明白過來,那一定是王玄之的父親在說起自己。即使知道自己不會一輩子留在這,她仍舊為這些傷人的話而感到窘迫難堪。男子狎妓時,便是風雅有趣,怎麼女子一心一意愛人時,便要受到千般責難?
竹簾被人掀起,王玄之幾步走出來,把馮妙從榻上扶起,見她眼角隱有淚痕,也不多問,拉著她的手便往外走去。
兩人從琅琊王氏的大宅出門時,已經換乘了一輛油壁四帷馬車,車上繪著琅琊王氏的徽記,顯然王玄之已經說動了他的父親。
“妙兒,你不要在意旁人怎麼說,”王玄之在馬車之內開口,“父親是個古板的人,難免說出來的話……不過父親已經準了我這幾個月自由支配家中的事物和錢財,我不會再帶你登門受辱了,你……別怪我。”
聽他這麼一說,馮妙忍了許久的眼淚反倒簌簌落下,她想用手背抹去,卻越抹越多。“大哥……我並沒有怪你,”她抽噎著說,“我隻是……隻是,覺得你不必為我這樣,你知道我根本無法回報你任何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