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平王拓跋勰心中激蕩,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在這之前堆積在心裏的種種鬱結,忽然間都變得不再那麼重要。
“你我之間的事,我跟阿依說起過,即使你要娶她,她也應該知道這些事,隱瞞不是最好的方法,對自己、對別人都不是。”李弄玉站起身,把兩根食指搭在一起,慢慢地向外走去。
她今天來,便是為了讓始平王明白自己的心意。大軍南征,隻有廣陽王和始平王是拓跋宏的親信,而廣陽王的兵馬,又是實力最強的精銳。那麼,一旦需要誘敵、斷後、犧牲,皇帝能夠信任的,便隻有這個最親近的弟弟了。她不想說任何勸阻的話,她隻想讓拓跋勰能夠毫無掛礙地去,無論是生還是死,此生都沒有遺憾。
還沒走到門口,始平王拓跋勰就快步追上來:“弄玉!”對著她止住腳步的背影,拓跋勰緩慢卻清晰地說:“我已經向阿依說過,如果為了拉攏高車而娶她,那是對她的欺騙。我心裏有一角,注定永遠不能屬於她。她……她是個好女孩,與其得不到完整的人,她寧願徹底放手。這次南征她會隨行,是因為她要代表新冊封的高車王,在洛陽朝見皇兄,慶典結束後,她就會返回北地去了。”
“弄玉,我已經向皇兄說明,今生不再迎娶王妃。”他伸出手,扶住李弄玉的肩,“我不能迎娶你做蕭樓的女主人,那我就寧願永遠封閉蕭樓,不讓它再接納任何人。”
李弄玉轉頭,雙眼晶亮亮地看著始平王,突然湊到他近前,用極小的聲音,貼著他的耳邊說了幾句話。她臉色緋紅,像是說起了什麼十分羞赧的事,始平王拓跋勰卻眼中陡然一亮,接著帶著幾分無奈和心疼,叫了一聲:“弄玉!”
“皇上說了,宮嬪死後,是從宮中直接送去下葬的,”李弄玉的手指越攪越緊,“就是不知道始平王府裏,養不養得起一個隻吃飯、不做事的小丫鬟。”
始平王聽懂了她話中的意思,心中陡然湧起一股不可置信的驚喜,李弄玉是名門之女,已經成了皇妃便不可能另嫁他人。皇兄的話,便是同意了讓她悄悄離宮,跟始平王相聚,她原本也不是在意名分的人,隻要始平王不再娶妻,他們的後半生也算圓滿沒有缺憾了。
“當然養得起,隻要她吃的不多,平時又聽話,還能鋪床疊被就好。”始平王的性子平常一向略顯拘謹,此時心中豁然開朗,竟也開起玩笑來。
李弄玉狠狠地瞪他一眼,又鄭重其事地說:“請你為了我,務必珍重。”
始平王也鄭重其事地答應:“我一定會。”
大魏的兵馬南下之日,王玄之也剛好返回了建康皇宮。琅琊王氏的號召力不容小覷,他奔走了十幾個郡縣,募來了兵勇、糧草。即使不情不願,他也不得不這樣做,他的父親、兄長都已經被關押起來,隨時可能處斬,就連馮妙也被蕭鸞帶進宮中軟禁起來。他應下這一樁事,便是為了有時間離開蕭鸞的視線,私下派人與拓跋宏聯絡。
可他返回建康時,卻發現蕭鸞對他比從前友善得多,還親自在西昌侯府中設宴,為他接風洗塵。王玄之根本無心飲宴,他隻想知道馮妙此時人在何處。
西昌侯和馮妙一起從宮中乘馬車前來,王玄之孤身一人麵對千軍萬馬時,都不曾有過此時的緊張。西昌侯並不是什麼恪守信義的人,馮妙的容貌又恰是西昌侯喜歡的那一種,如果馮妙因他而受辱,他將永遠也不能原諒自己。
府邸中的婢女在馬車前放上踏腳凳,搭著馮妙的手把她扶下車來,見到馮妙神色如常,王玄之才心中稍定。
西昌侯平日並不常在府邸裏,因此西昌侯府修建得並不奢華。可西昌侯篤信厭勝的秉性,卻仍舊處處可以看出端倪。院落四角都擺放著鎮邪的銅錢,地上的青磚也都按照正南正北的方向來鋪設。
一見王玄之的麵,蕭鸞竟然把馮妙送到他身前,把他們兩人的手交疊放在一起,笑著說:“你們兩個這麼久沒見,先去說幾句體己話,開宴時再叫人帶你們去飯廳。”
王玄之一向對馮妙發乎情、止乎禮,從沒主動做過如此親昵的動作,下意識地便要拒絕。馮妙卻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表現出來。三個人各懷心思,舉止僵硬怪異。王玄之正想著如何能找個機會單獨跟馮妙說幾句話,卻聽見馮妙柔柔地開口對蕭鸞說:“大人,公子既然已經回來了,能不能讓我仍舊回東籬去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