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妙輕輕拂去落在衣袖上的一瓣桃花:“該不該說的,你早都已經叫人說過了,要是你私下傳信給南朝的事被人發現了,你覺得那些皇室宗親還會支持你、支持恪兒麼?”
高照容“哈”地笑了一聲,手指卷著發梢說:“那就要看‘別人’有沒有這個本事發現了。”她從秋千上輕巧地跳下來,微微前傾上身說道:“有南朝血統算什麼,偷情而來的私生子又算什麼?那雙碧眼的來曆,才是懷兒身上勾魂的符咒,你這個生母該多替他在佛前點幾盞長明燈,免得他膽小、怕黑,會哭的……”
越是用溫柔輕嫵的語調來說,這話就越顯得陰森猙獰。馮妙聽見她提到懷兒,指尖陡然變得冰涼,她的確不知道懷兒為什麼會有一雙碧綠眼眸,但她知道,高照容不會輕易把真相說出來,勉力定住心神,撥開高照容垂落在自己身上的發絲。
高照容妖嬈地一笑,湊得越發近,眼神在馮妙雪白的脖頸間掃來掃去:“看來馮姐姐真的不知道,姐姐身上應該有一朵木槿花吧?讓我猜猜是在哪裏,胸口?腰際?腿根?在最隱秘的地方,隻有至親至近的人才能看到,我說的沒錯吧?”
她又一次咯咯地笑起來,說話時的音調、語氣,竟然與往日的高清歡有幾分相像,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冷酷,像操縱世人命運的神袛從雲端俯瞰著被他們隨意擺弄的凡人。見馮妙不說話,她直起身子後退一步,冷冷地睨著馮妙:“原來你竟一點都不知道,難怪你能毫無雜念地愛上他。他寵幸你時,還親吻過你身上的紋繡吧?等到那秘密人盡皆知時,我看你們怎麼麵對彼此,怎麼麵對你們那個綠眼的雜種……”
高照容在“雜種”兩個字上咬了個重音,像是對這兩個字帶著無邊無際的恨意。不過一轉眼,她的表情就又變了,上前來親熱地拉住馮妙的手,柔聲說:“馮姐姐,我們出來的時間太久了,也該回去了,不然裏麵的事兒都該說完了。”
她柔若無骨的手搭在馮妙的手上,清涼不帶一點汗意。馮妙拂開她的手,徑直往離塵殿正殿走去。馮妙心裏清楚,高照容不過是在威脅而已,雖然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麼,但她肯定,高照容現在還有所顧忌,不敢把她知道的秘密全說出來。她們兩人之間,此時此刻陷進了誰也無法先發製人的境地,無論誰先動,另外一個都可以抱著魚死網破的決心,反戈一擊。
離塵殿正殿內,丹楊王已經問完了所有的問題,一切證據都指向馮夙,他惶恐無助地看向馮妙,聲音裏帶著些哭腔:“姐姐,救救我,我是冤枉的。”
馮妙並不看他,而是徑直走到丹楊王麵前,向他略路屈身福了一福。還沒開口說話,丹楊王夫人就先叫嚷起來:“緒兒去了,妾身拚著這條命也不要了,這事別想就這麼算了!”說著,她已經直撲上來,就要去扯馮妙頭上的發飾。馮妙的發髻上戴了一支赤金攢珠如意簪,簪身筆直,簪尾鋒利如刃,沒留神便被丹楊王妃扯下來握在手裏。
“你們都該給緒兒償命……”丹楊王妃嘶吼一聲,握著簪子便往馮妙身上胡亂刺去。因為事涉皇親貴胄的隱秘,離塵殿內並沒有安排侍衛,護衛皇帝的羽林侍衛都等在殿外。王琬驚叫一聲,便嚇得轉過臉去。
千鈞一發之際,站在丹楊王妃近前的崔岸芷直衝上來,正攔在馮妙身前,簪頭刺中她的肩膀,血跡迅速染紅了輕薄的衣衫。丹楊王這才回過神來,怒斥了一聲“胡鬧”,轉身對著皇上跪下,請他降罪責罰。
殿內鬧成這個樣子,元宏竟然始終沒有離開主位,隻低聲說了一句:“丹楊王請起。”馮妙叫婢女扶著崔岸芷下去包紮傷口,又對著丹楊王完成了剛才沒有完成的福禮,柔聲說:“王爺不要誤會,本宮對王爺見禮,並不是在替自家兄弟求情。將心比心,本宮委實能夠明白王爺和王妃的心情,如果今天是夙弟含冤枉死,本宮也一定會痛不欲生,傾盡全力也要找出真凶。”
丹楊王久在官場,見識自然比他的王妃廣得多,立時便聽出了馮妙話中的深意。如果今天攛掇皇上斬殺了馮夙,日後又發現他是冤枉的,這位左昭儀娘娘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馮妙看出他神情間的細微變化,這才接著說道:“本宮有個建議,不管是誰要害死世子,這甘草茶總不會是憑空長出來的,隻要到洛陽城內幾家藥鋪去查問一番,也許就會有收獲了。到那時,用真憑實據說話,大家都心服口服,再沒什麼可狡辯的。”
丹楊王略一思索,也覺得這話有道理,向馮妙草草一抱拳,就算是答應了。馮妙不動聲色地用足尖撥開掉落在地上的金簪,這才上前扶起丹楊王妃:“母子連心,世子是王妃的骨肉,可北海王妃也同樣是王妃的骨肉,王妃就算不替自己著想,也該替北海王妃想想。北海王夫婦新婚燕爾,說不定過個幾年,你就能抱上小外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