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的希望最能撫平死的創傷,丹楊王的小女兒劉芳韻與北海王的婚禮,因為兄長的突然離世而不得不推遲,但下聘的禮節都已經完成,她遲早會成為馮妙口中的北海王妃。丹楊王妃木然地站起來,撐著丹楊王的手臂,慢慢走出去。
丹楊王夫婦一走,殿內的其他人便也跟著告辭離去。事情徹查清楚之前,馮夙仍舊被看管起來。馮妙走到門口時,回頭向燈光晦暗的主座上看了一眼,她總覺得今天的元宏特別奇怪,好像很安靜、很疏遠,不像平常那個朗朗如日的男人。
離塵殿內迅速空寂下來,元瑤快步走上前,扶住元宏問:“皇兄,你沒事吧?”四扇屏風側麵,元宏一手扶著頭,一手撐著屏風的木格,臉色也如此時的光線一般昏暗。
“瑤妹,”元宏的聲音很小,虛弱卻並不猶疑,“皇兄大概真的生病了,不要告訴任何人,明白麼?”自從上次在澄陽宮發作過一次,他身上這種奇怪的病症便時常複發,有時是在跟人議事時,有時是在小憩休息時,毫無規律可循。每次發作起來,身體裏像有一把火在燒,腦中疼痛難忍。他隻覺得沒來由的憤怒、焦躁,好像生命裏再沒有一絲光亮,沒有人可以依靠,沒有人可以相信,隻能踩踏著一路殺伐的血跡,向著看不見頂端的高處攀爬過去。
他擔心自己的病症被那些宗室親王們發現,會引起朝政不穩,近些天議事時,都用層層疊疊的紗幔遮住麵容,萬一發起病來也好遮掩過去。可發作過後,他的身體就恢複如常,即使叫侍禦師來診脈,也看不出任何異樣。
元瑤點點頭,猶豫著問:“連……左昭儀也不能告訴麼?”
元宏搖搖頭,他不想讓馮妙擔心。除此以外,他心裏還有另外一層更深的隱憂,雖然馮妙不在身邊時,他有時也會發病,可每次隻要馮妙一靠近,他胸口那團火就燒得格外烈,就好像……馮妙正是引他發作的毒藥一樣。
胸口的灼燒感稍退,腦海中也清明起來,元宏的唇上漸漸恢複了一點血色,他對著元瑤沉聲發問:“瑤妹,你告訴朕,究竟是不是你特意準備了甘草茶?”
元瑤垂下頭去,咬著唇囁嚅:“皇兄……我……是玉霞告訴了我這種方法,還幫我買來了甘草茶……”她猛地抬起頭,帶著幾分倔強說道:“可我不覺得做錯了呀,玉霞她……玉霞她也是實在受不了了,你不知道那個傻子夜裏是怎麼折磨她的,通宵達旦,我都能聽見她房裏的慘叫聲……她幾次尋死,都不成……”
大顆的眼淚滾滾落下,她用手捂住臉,嗚咽著說:“如果不是玉霞,就會是我啊……你帶著王玄之入城那天,我看見他……仍然幹淨得像天上的月亮一樣,可我自己,渾身都是髒的,被那樣的人糟踐過了……”
元宏重重地歎了口氣,這一場不如願的婚姻,在她心裏隻留下了“糟踐”兩個字,如果不是因為心裏還有這一輪永遠摘不到的明月,恐怕她也會像玉霞一樣試圖尋死,成,或者不成……
“瑤妹,是朕對不住你,”元宏抬手抹去她腮上的淚痕,“丹楊王是最早歸降的南朝人,朕必須讓他出了這口氣,其餘的南朝降臣才能真心歸服。你那個婢女玉霞……留不住了,但朕不會叫他動你,你放心就是。”
華音殿內,馮妙有些神思恍惚,端了茶盞送到唇邊,卻全沒發現茶盞裏麵是空的,根本一滴水也沒有。
素問忍了又忍,終於走上前來說:“娘娘,您和皇上總不見麵,有多少情意也會淡了。”
馮妙輕輕搖頭,她總覺得元宏大概是太累了,應該給他時間休息。她更擔心的,是高照容那幾句意味不明的話,“碧眼的來曆,才是勾魂的符咒”。碧眼與木槿花紋繡,究竟有什麼關係?
她一邊想著事,一邊從茶壺裏斟水出來,手指上冷不防被熱水燙了一下。她輕呼了一聲,揉著手指,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對正要去找藥膏來的素問說:“去叫姚福全來,快些。”
有馮妙明裏暗裏幫襯,姚福全已經是總管事了,如果他肯幫忙,或許今晚就能抓住高照容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