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7、秘而不宣(二)(2 / 2)

元宏盯著她的雙眼看了片刻,才點頭答應:“好,等晚膳過後,朕叫人用肩輦送你過去。羽林侍衛營的飲食很簡單,朕再叫禦膳房準備些菜肴,你給他帶過去,他平日喜歡吃什麼,你最清楚,隻管告訴他們去準備。”

馮妙此時哪裏還有心情斟酌菜色,隻隨口答應了,心不在焉地捱到晚膳過後。

羽林侍衛營在皇宮西門外,乘肩輦過去,也要走上小半個時辰。馮妙坐在搖搖晃晃的肩輦上,懷裏抱著元宏命人幫她備好的食盒,冷風迎麵打在臉上,她卻隻顧著用寬大的衣袖遮住食盒,免得裏麵的幾道菜肴變涼。阿娘已經去了,養父昌黎王已經去了,生父蕭鸞說不定也已經去了,如果再失去了夙弟,她與生俱來的親人便全都不在了。

羽林侍衛營不過是一排並列修建的廂房,整整齊齊卻並不奢華。馮夙被單獨關在最末尾一間裏,於烈並沒有苛待他,即使是關緊閉思過,也仍舊給了他寬敞幹淨的住處,一日三餐都有人送來。今天是因為有小太監提前來報信,說皇後娘娘要來,才沒有送晚飯過來。

見到馮妙進來,馮夙立刻迎上來,叫了一聲“姐姐”,看他的樣子,竟然好像還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惹了大禍。馮妙不忍責備,把食盒放在桌上,讓他先趁熱吃飯。馮夙算是外臣,按規矩不能當著皇後的麵吃東西,他扭捏著不肯動筷子,馮妙也不強求,在他對麵坐下,問了他幾句閑話。

馮夙興致極好,絮絮地說著前幾天因為外出受了罰,被關了禁閉,這一兩天就可以放出去了。他還一臉興奮地說起,於烈將軍平時十分嚴厲,實際上對下屬兵卒是極好的。

馮妙盡量若無其事地問:“夙弟,關禁閉這些天,你白天都做些什麼?”

“沒什麼事做,”馮夙撇一撇嘴,“這裏隻有些筆墨紙張,我就隻能寫字消磨時間。從前阿娘和姐姐都不在家時,我也沒事情做,就隻能臨摹字帖打發時間。那字帖被我反反複複抄了好幾遍,都背下來了,現在閉著眼睛都寫得出,消磨時間倒是更方便了。”

他說的都是實情,從前在昌黎王府,他們母子三人,一直被關在小院子裏,後來馮妙先被送進了宮,他們的阿娘也沒多久就離開了。他的前半生,沒有同齡的朋友,也沒有老師,隻有四麵圍牆圍攏出來的四四方方的天空。他一直都很乖巧,在原地等著父母兄姐的偶爾回頭看他一眼,注意到還有他這個安靜的孩子。

馮妙聽得奇怪,抬眼問道:“你在臨摹什麼字帖?”

馮夙站起來,從桌角拿過一摞紙來,筆墨有深有淺,遞到馮妙麵前:“我不知道是哪裏來的,阿娘走後我整天見不到人,連句話也說不上,就在屋子裏麵翻找,找出了一本字帖,上麵的字不像隸書也不像小楷,可是看著別有韻味,我起先照著描,後來寫得多了,連上麵的字和位置都記得。”

馮妙聽得心酸,夙弟這些年,一定過得很孤獨,別的男孩子,在他那個年紀,大多成群結隊地騎馬比箭,要多熱鬧有多熱鬧。

馮夙也看出些異樣來,湊到她麵前問:“姐姐,你怎麼了?是不是皇帝姐夫又對你不好了?”

馮妙趕忙搖頭,穩住心神說:“不可失禮!夙弟,那本字帖,現在在哪裏,能不能拿來給我看看?”

馮夙搖頭說道:“已經看不到了,那幾年姐姐叫我在知學裏讀書,有幾次也會到奉儀殿去拜見太皇太後,她老人家見到那本字帖,說那字體不端正,容易移了性情,便拿走了,後來再沒給我。”

馮妙心裏已經明白了大概,夙弟照著抄寫的那一本,並不是什麼字帖,恰恰是元宏說過的慕容氏世係譜。太皇太後應該是認出了這本東西,才故意拿走了。她硬扯出一個笑來,叮囑馮夙:“既然太皇太後這麼說了,以後就不要再寫這些字了,被人看見總歸不大好。”馮夙心思單純卻又十分執拗,她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其中錯綜複雜的關係,怕他不當一回事,又特意反複叮囑了好幾遍。

馮夙雖然不明白為什麼,卻還是點頭答應了。他一向還是很聽這個姐姐的話,馮妙見他不再爭辯什麼,心裏多少放心一點,起身要回澄陽宮去,提過食盒叫他好好吃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