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妙抬起元宏的半邊手臂,貼到他胸前摟住他,聽著他沉穩低回的心跳,低聲說:“皇長子已經是庶民,按製不能使用任何帶有皇室標記的衣衫飾物,我會叫人拿些錢財給無鼻城的侍衛,讓他們買幾件幹淨的平民衣衫來裝殮皇長子。”
元宏低下頭,把下頷放在她頭頂,兩人就這樣相互倚著,默默注視著殿外漆黑的夜色。
他們都沒想到,皇長子元恂的喪事,到底還是惹出了一場風波。元恂下葬前,宮中專門記錄皇族生死的內官,奉命前往無鼻城,對他驗明正身。這名內官在無鼻城內發現了沒有來得及銷毀的信件,都是元恂從前寫給皇帝的,滿篇認罪懺悔的話語,言辭懇切。
事關重大,內官不敢隱瞞,隻能帶上這些書信連夜回了洛陽,麵呈給皇帝。元宏命人把無鼻城的侍衛全部押回來拷打審問,終於有人挺不住,說出了實情。朝中有人給了他們好處,讓他們私自留下元恂的信件。他們說出的那幾個名字,都是元恂做太子時,最支持他的人。
元宏的脾氣,馮妙是最清楚的,越是怒到極點,越會看起來麵色平靜。這一次,他一句話也不說,顯然是氣極了。幾個自作聰明的臣子,還沒有本事惹他如此暴怒,真正讓他既憤怒又失望的,是背後挑唆這些臣子的人。二皇子元恪剛被立為太子,那些從前支持皇長子的大臣們,必定是為了討好二皇子,才做出這樣的事來。
在對手最弱的時候,把他徹底擊垮,元恪這麼做,其實談不上什麼對錯,甚至可以說,他連手指都沒有動一下,就讓這些大臣們都為他所用,手段十分高超。可元宏卻越發擔心,怕元恪性情越來越偏激狹隘。
馮妙想起二皇子生辰宴前後的事,也想透了來龍去脈。她知道這孩子的症結在哪裏,高照容一直在用慕容氏訓導後人的方法教導他,可以把他教成一個儒雅博學、才思超群的人,卻忘記了要教他懂得珍惜、寬恕、信任,有些事要忘記,有些事不可不忘。
元恪現在的性子,適合做一個禦下治人皇帝,卻未必能做一個真性情的人。
馮妙沉思片刻,歎了口氣對元宏說:“恪兒的年紀也不小了,不如早些替他選擇合適的太子妃,有個溫婉細致的女子從旁勸說,或許他能不那麼偏狹。”
元宏微微搖頭:“像恪兒這樣的身份和年紀,最厭惡的便是連婚姻也要被別人操縱。不如這樣吧,選幾位適齡的女子,讓她們也跟著那些貴胄子弟一起去學堂讀書。如果恪兒看中了哪家的姑娘,朕再做主替他立為太子正妃。”
遷都洛陽後,宮中每年都會從貴胄權臣家中,擇選才學優良的少女充任女官,因此馮妙對哪家有合適的女兒十分熟悉。很快,幾名出身清白、性情柔婉的女子便被選進宮中,她們的父兄都有官職,卻不是世襲罔替的顯赫爵位,不至於讓元恪心中不快。
潛移默化地改變一個人的性情,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成的事,元宏和馮妙都知道這個道理,對元恪也隻能慢慢引導。
馮妙每天花更多的時間陪著元懷,給他讀書認字。夙弟和元恪像是兩個截然相反的極端,一個太過純善,一個太過狠戾。她希望她的懷兒,能有一顆正直的心,也能有足夠的心機,在這殺伐不斷的亂世中,保住自身的安寧。
她剛剛哄著懷兒睡熟,靈樞便慌慌張張地跑進來,一臉都是驚恐。馮妙叫乳娘抱著懷兒下去,柔聲問道:“出了什麼事,這麼著急?”
靈樞雙膝一軟,便跪倒在馮妙身前,大哭著連連磕頭:“皇後娘娘,求您救救公子吧!求您救救他,畢竟他也救過你呀!”靈樞跟在身邊的日子也不短了,一直都是笑嘻嘻的模樣,還從沒像今天這樣慟哭過。
馮妙上前拉她:“大哥率領大軍南征,遠在千裏之外,究竟出了什麼事?”因為前些日子病著,也因為對軍務並不熟悉,馮妙已經有好些日子沒有幫元宏看過奏表了。如果是官吏有意克扣前方的糧草,或是出了其他什麼刻意為難的狀況,隻有向元宏稟報,事情多半都能解決。
靈樞哭得鬢發鬆散,卻並不起身,跪著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皇上……是皇上……想要公子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