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得到皇後娘娘親賜的九鬟釵,名貴與否還在其次,真正要緊的,是這背後暗示的含義。其他幾位小姐看向於家小姐的眼神都有些變了,隻有於秋婉自己得意洋洋,斂衽拜謝時,不失時機地對馮妙說:“臣女聽說皇後娘娘對詩詞很有造詣,自己寫了幾首不入眼的,等娘娘得閑,想拿給娘娘指點一二。”
馮妙注視著她還帶著稚氣的臉,這些年輕的女孩兒,總是把事情想得太過簡單,以為靠詩詞歌舞就能贏得皇家的青睞,以為一支金釵就能護住自身安穩。世上的事從來沒有捷徑,交出多少真心和心甘情願的代價,才能得到多少回報。但這些道理,不親身體會過,是永遠沒有辦法體會的。
她現在需要的,是於家那位將軍的忠心,對這位於家小姐的青睞,不過是她用來拉攏人心的手段罷了。馮妙輕輕點頭:“好,本宮經常有空。”
這一天過後,人人都心知肚明,於家的小姐多半會是未來的皇後,高家的小姐憑借出身,或許將來能封個夫人。可隻有元恪自己心裏清楚,那天的十二位小姐,都穿著中規中矩的衣裳,梳著效仿皇後的發式,麵目模糊得他回到永泰殿便已經想不起來了。隻有窗外那個小姑子,揉著草莖東張西望的樣子,不住地在他腦海中閃現。
監國太子,想要找到一個普通的姑子,實在是易如反掌,甚至不用他親自開口,身邊的侍從就已經揣摩著他的態度去打聽了來,那些姑子是從明懸寺來的。那個年輕的小姑子,法號叫做靜圓,是從小在明懸寺長大的孤兒,今年還不到十二歲。靜圓,靜圓……他從不知道,如此普通的兩個字,也可以這麼美好。
他命人準備了成箱的金銀器皿,直接送去明懸尼寺,又命人給寺中的佛像加塑金身。偶爾有幾次,他也會派人去明懸寺請姑子做法事,點名要這個叫靜圓的小姑子來誦經。他從不露麵,而是藏身在簾後悄悄地看。那小姑子還帶著小動物一樣的驚慌懵懂,誦經時睫毛不停地顫抖,顯然並不像其他年長的姑子那樣心如止水。
元恪得意地微笑了,那小姑子跨出宮門前的回頭一望,已經泄露了她的心思,她喜歡奢華繁複的皇宮和至高無上的權力。他像個偷窺獵物的獵人一樣,一點點收緊手裏的網。他從沒告訴過任何人,這個叫靜圓的小姑子,笑著抬頭的側臉,有幾分像從前宮宴上的馮母妃。
洛陽城中歌舞升平時,元宏正在穀塘原行宮中眉頭緊鎖。他知道雲陽鎮的地形易守難攻,卻沒想到那裏的守軍實力也很強悍。右裨將帶去了一萬人,猛攻數日竟然毫無進展。萬幸的是,右裨將趕到時,王玄之還活著。
王玄之不肯先回來,隻讓快馬報信的兵卒,帶回了一句算是請罪的話:“生為男兒,誰都有個熱血衝頂的時候,隻要能報得了王氏滿門上下和幼妹幺奴的仇,玄之必用後半生償還皇上的恩義。”
元宏氣得發笑,對侍奉在跟前的元勰說:“他這是在向朕請罪,還是在威脅朕?他先能活著回來,再跟朕說這些誇口的大話!”王玄之為了報仇雪恥,恐怕連死都不怕,可要是不能帶著活的王玄之回去,隻怕馮妙永遠都不會原諒他。
報信的兵卒又取出一塊殘破的絹布,雙手捧到始平王麵前,說是王玄之叮囑,務必要交給皇上的。始平王元勰趕忙接過來,送到元宏手中,悄悄示意那兵卒退下。那絹布像是從衣襟上撕下來的,上麵還帶著已經幹涸的血跡,正中用炭灰寫著幾個字:雲陽興安陵。
元宏把布攤開在桌麵上,目光掃過羊皮地圖上用墨勾出的那個圓圈,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雲陽興安陵正是蕭鸞生前為自己修建的陵寢。他猛地站起來,原來這才是王玄之真正的意圖!
大軍南下時,蕭鸞已經病入膏肓,隻剩下最後一口氣。他篤信厭勝之術,認為人死後再移動十分不祥,便提前趕往自己的興安陵,隨行護衛的,也正是整個南朝最精銳的人馬。
此時的建康,必定人心惶惶,防守也很薄弱,正是一舉攻破的好時機。王玄之急著趕去雲陽,一半是出於自己的私心,想要趕在蕭鸞咽氣之前,親手替冤死的王氏滿門報仇。另一半卻是為了拖住蕭鸞的兵卒,給元宏製造攻破南朝的時機。這才是他熟悉的王玄之,把一切都安排得滴水不漏,卻把最後一擊留給元宏,免得再犯下功高震主的大忌。隻要與馮妙無關,任何事他都可以布置得周全妥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