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0、番外一:雪滿千山人未還(一)(1 / 2)

十二歲那年,我遇見了他。

遇見他時,我正在河邊擦著哥哥新做給我的小弓。因為這張弓,父王還罵了我一頓,說我整天舞刀弄劍,沒有一點皇族公主該有的樣子。我不想聽父王嘮叨,騎上我的阿白就跑啦。

父王總說我不夠溫柔端莊,再這樣下去,將來一定會嫁不出去的。每次聽到這樣的話,我就會跑去皇祖父的寢宮裏,攀在他膝蓋上假裝哭著說:“父王不要我了,急著把我嫁出去呢……”每到這時,皇祖父就會用他的大手拍拍我的側臉,大笑著說:“哪家的小子想娶朕的燕燕,得先過了朕這一關才行。不是蓋世英雄,朕可不依!”

慕容槿是我的大名,燕燕是皇祖父給我取的乳名,能用大燕的國號做乳名的公主,隻有我一個。

皇祖父的手熱熱的,有點粗糙發硬,蹭在臉上像老樹的枝幹,又有幾分像腳下敦實的土地。我總會膩在他懷裏,摟著他的脖子說:“祖父是最最英勇的大燕皇帝,誰要娶他的寶貝孫女,至少總該是個小英雄吧?”

這一次,我照舊跑進皇祖父的寢宮,可那裏麵卻空蕩蕩的沒有人。守門的小陸說,因為有緊急軍情要商議,皇祖父到前殿議事去了。每次皇祖父去跟那些將軍們議事,都要很晚才能回來,我嘟著嘴,索性帶著我的小弓和馬跑出來,漫無目的地閑逛。等父王找不到我,自然就會著急了,那時我再回去,他就不會罵我。

我越想越得意,對著清澈如鏡的河麵做了個鬼臉,索性脫了鞋子把雙腳放進水裏。我用力一踏,水麵上便飛濺起一片水花,涼涼地沾在我的小腿上。我的心情,也跟那飛濺的水花一樣,像要飄到天上去。我解散頭發重新編好辮子,心裏想著,我才不要嫁人呢,是不是英雄我都不嫁。

阿白打了一個響鼻,像在應和我的話。我站起來拍一拍它的馬鬃,把那張小弓掛在馬鞍旁,正要跨到馬背上,一陣由遠及近的馬蹄聲匆匆傳來。

我從小就被皇祖父抱在馬背上,對馬蹄聲再熟悉不過,阿娘總說我還沒學會走路,就整天跟小馬駒滾在一起。隻聽那聲音,我就辨別得出,應該有十來個人往這邊來了。

果然,馬蹄聲在我麵前停下時,我略略地數了一遍,不多不少,正好十五個人。領頭的那個我還認識,是賀蘭部去年送來做人質的王子,名字叫做賀蘭敏。那十五個人手裏都提著弓和長刀,滿臉都是凶神惡煞的神情,像是在追什麼人。

賀蘭敏認出我來,笑嘻嘻地上前問我:“公主,有沒有見著一個人從這邊過去?”

我對這個賀蘭敏一向沒什麼好感,他生得尖嘴猴腮也就罷了,一雙眼睛還總是在好看的姑娘身上打轉。皇祖父跟我說過,要想知道一個人的心術正不正,隻要看他的眼神就夠了,可賀蘭敏的眼神,總是帶著十足的邪氣。就是這樣一個人,還曾經膽大包天地向父王提親,要娶我做正妃,沒等父王說話,皇祖父就先狠狠罵了他一頓。

見我不說話,賀蘭敏身邊一個長著絡腮胡子的大漢提馬上前,麵露凶光說道:“我們在追拓跋家的小兔崽子……”沒等他說完,賀蘭敏就攔著他,眼睛轉了幾轉,滿臉堆笑地說:“我的表弟前幾天剛來了,他對這的地形還不熟悉,我怕他走丟了,萬一遇上豺狼虎豹,他一個人又瘦又小,怎麼抵擋得住呢?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沒辦法跟姑母交待。”

我用手指勾著辮稍,聽著他說話,每一個字都帶著令人厭煩的虛情假意。他當我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孩兒呢,還用這樣的話來蒙騙我!我早就聽皇祖父說過,拓跋氏的新王是個十六歲的少年,他的生母正是賀蘭敏的姑母。可是拓跋部與賀蘭部一向不和,這些人一臉凶相,恐怕找人是假的,追殺才是真的。

我從沒見過拓跋氏那位年輕的新王,卻已經好幾次從皇祖父和父王口中,聽到過他的名字。他是個遺腹子,曾經被寡母帶著四下躲避仇家的追殺,為了活命,他曾經放下拓跋氏王子的尊嚴,給人放牧為生。皇祖父曾經說過,這人將來一定會成為鮮卑草原上最可怕的一隻狼。

不知怎的,想起拓跋氏十六歲的王,再看看眼前猥瑣的賀蘭敏,我心裏忽然升起一股壓不住的厭煩。其實拓跋氏也好,賀蘭氏也好,都是大燕暫時的盟友、永遠的敵人,我沒必要偏幫任何一邊,可我就是不想讓賀蘭敏如願。

眼前的賀蘭敏已經說盡了好話,想要去我身後半人高的蘆葦叢裏搜人。我理著馬鬃,正想著該怎麼說,腳腕上先是一涼,接著又是一熱,像被什麼東西纏住了。我嚇了一大跳,低頭去看,蘆葦間的水底竟然藏著一個少年,正用一隻手握住了我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