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信鴿帶回來的東西,全都放進我的妝盒裏。那些東西讓我知道他在做什麼,知道他在想著我。有時閉上眼睛,眼前便會浮現出那四個字“我的公主”。我想象得出他親口說出這幾個字時的樣子,半是狡詐,半是木訥。
我開始變得不喜歡騎馬出去兜風,也不再像從前那樣總是纏著哥哥。我用木棍在門口的大石頭上劃出一道道刻痕,記錄著拓跋珪離開了多少天。更多的時候,我把妝盒裏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看,仔仔細細擦得一塵不染。
“我的公主,我的公主……”我輕輕開口念著這四個字,覺得那四個最簡單不過的字,竟然那麼令人沉迷。等他回來,我要讓他親口念給我聽。
阿娘發現了我的變化,總是理著我的頭發默默地歎氣。我不明白她為什麼要歎氣,從前她不是最擔心我嫁不出去的麼?
拓跋珪大獲全勝的消息傳來時,已經是第二年的春天了。被他帶走的兩萬士兵,隻剩下了不到一萬人,可見這場仗打得有多麼激烈。我聽哥哥說,拓跋氏送來了許多戰馬、糧草、金銀、奴仆,並且願意今後每年都向大燕稱臣納貢。
他來朝見皇祖父那天,父王不準我出去。我才不會聽他的話呢,支開了父王派來的宮女,悄悄溜去了正殿。大殿內站著很多人,可我一眼就看見了他,身穿鎧甲,威風凜凜。我躲在簾後使勁揉揉眼睛,想要把他身上的每一個細節都看清楚。
拓跋珪取下頭盔,單膝跪倒在皇祖父麵前:“我還有一個請求,想請大燕皇帝陛下一定要答應我。”他頓了一頓,接著高聲說:“我想要燕燕公主做我的妻子,從今以後,我會像愛護自己的眼睛一樣愛她。”
我想象過許多種可能性,再見他時,他的第一句話會說些什麼,卻惟獨沒想到他會當著這麼多人的麵,說他想要娶我為妻。他的言談舉動,總是這麼令人出乎意料。心裏的小兔子咚咚地像要跳出來,我瞪大了眼睛,盯著皇祖父緩緩張開的嘴唇,連呼吸都忘了。
“燕燕還小,過幾年再說吧。”
我有些失望,皇祖父竟然拒絕了,不僅如此,餘下幾天裏,我都被父王牢牢地看管著,不能跟拓跋珪見麵。我哀求、哭鬧,甚至故意不吃飯,想讓父王放我出去,可他這次卻發了狠話,誰放我出去,他就砍了誰的手。
到第五天,我從銅鏡裏看見自己雙眼紅腫,臉上全是一條一條的淚痕。殿門打開,皇祖父親自來看我,把我抱在膝上,不住地歎氣:“燕燕,野狼是永遠養不熟的……朕隻有你一個孫女兒,實在舍不得……”
其實我並不大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我仰臉看著皇祖父臉上的皺紋,他的胡須上也像蒙了一層霜。他曾經是整個鮮卑不敗的神話,現在卻真的有些老了。我不想讓他難過,隻能點頭答應不再哭鬧。
拓跋珪已經離開了大燕都城,妝盒裏的東西都被阿娘收走了,連那隻信鴿也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那個說過要摘下星星給我做聘禮的人,就這樣徹底消失了。
窗外的桃花落了又開,已經重複了三次。皇祖父和父王變得越來越忙,常常一連幾個月都征戰在外,哥哥也開始學著監國理政,沒有時間像從前那樣陪著我。
這片土地上一直征戰不斷,強大的部族要吞並弱小的部族,更強大部族之間,則曠日持久地爭奪著霸主地位。我聽宮女們說起,匈奴的寧辰公主已經嫁了人,丈夫來自鮮卑草原上除了慕容氏之外最強大的部族,這個部族,也是慕容燕國最棘手的敵人。阿娘不通政事,哥哥好像也刻意瞞著我,我一直都不知道,這個最強大的敵手究竟是誰。
我已經十六歲了,可我仍然不想嫁人。四年前是因為還沒長大,現在卻是因為知道自己不能任性妄為。皇祖父和父皇把十萬最精銳的兵馬全部調走了,要去跟那個強大的敵手較量。城中人手不夠時,我也會穿上鎧甲、帶上長弓,到城頭上巡視。我把年輕的女孩子們聚在一起,教她們使用手裏的弓箭。
我時常會坐在寢宮門口那塊大石上發呆,卻已經不再用木棍記錄日子。上一次劃下的兩百多道印記還在,算是拓跋珪留給我的最後一點記憶。
某天傍晚,我正坐在大石頭上,用手指摸著那兩百多道淺淺的印記,半空裏忽然傳來一聲鴿鳴。我試探著伸出手,那隻鴿子竟真的落在我的手臂上,腳爪上綁著一張紙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