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3 / 3)

這樣想著,普晴被打擊了將近半年的信心,忽然又恢複了幾分。同時她心裏暗暗生出對丈夫的感激,如果不是和平一直耐心溫柔地對待她,就算她生理上並沒有太嚴重的問題,說不定心理上會先垮掉。

下午給學生上完最後一節課,普晴疲倦地抱著一撂作業本回到辦公室。大辦公室裏幾乎沒什麼人了,隻有對麵辦公桌的李老師還在,手裏拿著筆正低頭給學生批改作業。

普晴和李老師招呼了一聲,在自己桌前坐下,卻聽到對麵李老師壓抑的啜泣聲。普晴仔細一看,驚訝地看見李老師正在默默掉眼淚,忙關切地問:“李老師,出什麼事啦?”

李老師被普晴發現了秘密,索性扔下手中的筆,趴到桌子上,像個小姑娘一樣嗚嗚咽咽地哭起來。普晴不由為李老師擔心,但李老師這樣哭著不說話,她也不好多說什麼,隻是不無憂慮地望著她,時不時勸慰幾句。因為不了解發生了什麼事情,普晴的勸慰隻能是空泛無力的。

好一會兒,李老師的哭聲漸漸停息了,隻剩無聲的抽噎。她起身用紙巾擦幹眼睛,低頭看著桌麵上的作業本,沉默片刻,低聲說:“普老師,我想離婚。”

普晴很吃驚:“為什麼?你跟愛人吵架了?”

問這句話時,普晴心裏有點兒不平靜。李老師和普晴年齡相當,性格比普晴內向些。她愛人是本市一所高校的副教授,兩人都是知識分子,孩子已經上了小學。應該說是一個不錯的家庭,平時李老師雖然話不太多,但老師們偶爾在辦公室閑聊時,還是能聽出她對自己家庭是比較滿意的。

可現在聽了普晴的問話,李老師臉上淚痕未幹,先是點點頭,又搖搖頭:“是吵架了,但我想離婚,卻不隻是因為這次吵架。”

“哎,李老師,”普晴試著小心地勸慰道:“兩口子吵吵架也是正常現象,就算有什麼誤會,大家解釋解釋,弄清楚就好了,可別意氣用事。”

李老師沒有馬上回答,沉默了幾秒鍾,忽然把長袖衫衣的袖子使勁往上一卷,紅著眼睛對普晴嚷:“你看看我是不是意氣用事!”

李老師白淨的胳膊上部,有幾塊很顯眼的紫色瘀痕。難怪這麼熱的天,她好像不怕熱似的,穿著件長袖襯衣。等普晴看過了,李老師又放下袖子,聲音變得很漠然。

“你要是看到我身上的傷,就知道我為什麼想離了。還記得上個月我請了一個星期病假的事麼?”她語氣淡淡地說。“他打起人來,專門挑衣服能遮住的地方下手,以免人家看到一個大學副教授會虐待老婆。但那次實在是沒控製住,把我的臉打傷了,我隻好請假在家躲著,連醫院都不敢去。”

普晴有些震驚,她幾乎想象不出李老師身上會發生這種事,結結巴巴地問:“你,你……你說的都是真的?”

“這種事兒我編它幹什麼?”李老師的眼圈又紅了,恨恨地說:“難道我自己就不要臉麵?結婚第二年,孩子一出生他就開始這麼對我,要不是我太要麵子,怎麼可能跟他一起過這麼多年!”

“天哪。”普晴喃喃地說:“我真不敢相信生活裏真會有這樣的事兒。李老師,這種家庭不是太可怕了嗎?你怎麼能忍受那麼多年的呢?”

李老師沉默片刻,收拾起桌上的學生作業,說:“以前我總盼著有一天他良心發現……我覺得兒子太無辜了,不想讓他小小年紀就失去一個完整的家庭。你也有孩子,應該能想象出我的感受。可現在看來,我是犯了一廂情願的錯誤。再這麼下去,別說孩子得不到幸福,說不定過不多久他媽媽的命就沒了。”

“可平時聊天的時候,大家都以為……”普晴一臉難過的表情。

李老師冷笑了一下,說:“所以說千萬別輕信表麵現象,要知道,生活中很多看起來美好的事情,其實都是用來掩蓋真實情況的假象。你忙吧,我先走了。我得去找個律師谘詢一下。”

說完,李老師帶著自己的包往辦公室外走去。普晴怔怔地坐在桌前,心裏亂糟糟的,不知在想些什麼。忽然李老師又掉轉回頭,告訴普晴:“對了,我差點兒忘了。剛才你上課的時候,你愛人打電話來,說他今晚單位有應酬,沒辦法去接孩子,讓我告訴你去幼兒園接一下。”

普晴從李老師帶給她的震驚中清醒過來,看看表,叫起來:“哎呀,糟了,這麼晚,孩子該等得急死了。”

說著,普晴有點兒手忙腳亂地把桌上的作業本收收攏,拎起包跟李老師一前一後離開了辦公室,然後她騎上助力車直奔幼兒園去接孩子。不出她所料,幼兒園早就放學了,平時擠在園門口等著接孩子的家長們一個都看不見。普晴停好車子,衝進幼兒園的院子裏,老遠就看到月月坐在中班教室門口的台階上,小手撐著下巴,一付孤零零的樣子,看到媽媽來了,從地上站起來,用手拍拍屁股上的灰,對著媽媽笑。月月班上的小朋友都走光了,隻剩下一位老師留下來等月月的家長來接她。此時普晴來了,老師臉上原本流露出的不悅表情收了起來,讓普晴把孩子接走,並叮囑著下次別太遲來接孩子。

普晴對月月的老師連連道歉,然後領著月月走出幼兒園的大門。一路上她歉疚地問:“寶貝,爸爸媽媽都沒來接你,有沒有著急?有沒有生媽媽氣呀?”

月月作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懂事兒地安慰普晴:“沒事兒,這算什麼呀,我都五歲啦,又不是小屁孩兒,老要粘著爸爸媽媽。”

普晴被月月故作成熟的可愛模樣逗樂了,彎腰在女兒臉上重重地親了一下:“你這都是哪兒學來的詞呀?誰教你說什麼小屁孩兒的?”

“晨晨每次都叫我小屁孩兒!”月月向媽媽告狀。“他還說隻有上了大班兒才不是小屁孩兒。”

兩人說著話,已經走到了普晴的電瓶助力車前,普晴插上車鑰匙,把孩子抱到後座上,然後自己騎上車,發動了馬達,騎車回家。月月坐在後座上,兩手抱著普晴的腰,嘴裏還不停地跟普晴聊天。

“媽媽,今天不是說爸爸來接我回家的嗎?”月月細嫩的童聲從普晴身後飄過來,混在城市下班高峰的噪聲裏,有些聽不太清。

普晴的助力車夾雜在擁擠的慢車道裏,速度不快地隨著自行車流向前行進。她擔心月月在後座上的安全,邊騎著車邊偏過臉,大聲囑咐月月:“月月,抱緊媽媽,別在座位上亂扭亂動啊。”

“知道——”月月拉長聲音答應,然後自得其樂地大聲唱起一首兒歌來。

雖然一路很嘈雜,普晴聽到身後飄來女兒斷斷續續的歌聲,心裏覺得甜蜜而滿足。一路都沒有遇到紅燈,騎過一段幹道旁的慢車道,快到普晴家所住的小區了,前麵有一個每次接孩子必然經過的大下坡,普晴又叮囑了月月一次,然後車就開始朝坡下滑去。

忽然之間,一種奇異的感覺從普晴心底升起。那是一種普晴已經開始熟悉的感覺,是一種對某種危險的預警。仿佛有個模糊的聲音在對普晴呼喊著什麼,這聲音焦慮緊張,令普晴極度不安,但她卻又無法清晰地捕捉到其中的內容。普晴一陣心慌,神思瞬間開始恍惚,眼前的大坡突然間像是變得更陡,車輪疾速轉動發出“刷刷”的聲音,她連忙輕捏車閘,車速稍稍減慢了一些。

風在耳邊刮得呼呼響,月月在普晴身後又興奮又害怕,大叫起來:“媽媽,咱們要飛起來啦!”

前方車道上有兩人並排騎著自行車,可能是把車閘捏得很緊的緣故,速度明顯沒有普晴的車快。普晴眼看著自己的車越來越接近前麵的自行車,有點兒慌亂地捏緊車閘,卻聽到一種輕微的斷裂聲,車速絲毫未減。她不由驚叫了一聲,感覺到手中的車閘鬆鬆的沒有力量,像是失去了刹車的作用似的。她又一連聲地驚叫起來,拚命捏閘,然而手中的車閘完全沒有作用,車子越來越快地向前衝去。

一瞬間,普晴大腦一片空白。她來不及想自己是不是要完了,隻想到身後的月月。助力車已經非常接近前麵的自行車了,普晴迫不得已準備把車向左拐到最接近快車道的地方,繞過那兩輛並行的自行車,然而繁忙的快車道上,機動車一輛接一輛地擦身而過。在這個危急的瞬間,普晴不知道自己做出了什麼判斷,她的車籠頭向右一拐,幾乎在飛離車子的同時,本能地反手去抱住女兒。

在強大的碰撞和劇痛中,普晴覺得喉頭湧起一股甜液,眼睛一黑,失去了最後的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