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 / 3)

而普晴和丈夫的婚姻,就完全不同了。普晴毫不懷疑自己對袁和平的愛,以及袁和平對她的感情。無論是初戀時光,還是婚後生活,即使在生了孩子以後的這些年裏,普晴一直感覺到生活中愛情的存在。丈夫寬厚、體貼、善解人意,他幾乎從未和普晴發生激烈的爭吵,兩人之間偶爾的爭執,也總是由於雙方主動的退讓而平息了對方的火氣。雖然丈夫嘴上並不說什麼對婚姻生活的滿足,可普晴知道,丈夫對她為這個家庭所做的奉獻和犧牲是心懷感激的。是的,普晴愛自己的丈夫,為了他的幸福,普晴可以把自己身上每一滴水份榨幹,全部用來滋潤丈夫的生活,隻要他能從普晴的行為中體驗到愛和幸福,普晴即使枯萎了自己也在所不惜。

可現在不行了,普晴想。現在她不知出現了什麼問題,原來平靜安寧的小家庭因為她而屢屢發生意外,越是到了現在,情況變得越是嚴重。不僅傷害了普晴自己,更重要的是開始傷害到丈夫和女兒的生活甚至生命。這種狀況對普晴來說,無異於被一種可怕而不可抗拒的力量控製著,在用尖刀一下一下地刺向她所愛的人,眼看著鮮血淋淋地淌了一地,卻無法終止這樣令人驚恐的行為。

如果這樣下去,普晴會麵臨什麼樣的結局呢?她隻能想到這裏便被迫停了下來,因為覺得繼續想象下去會讓自己瘋狂。普晴無限悲哀,也許自己的幸福隻能終結於此了。無法再為自己所愛的人奉獻,成為他們的拖累和包袱,甚至對他們的生活和生命產生了威脅性,這樣的生命,普晴怎麼能夠容忍呢?

普晴不知道自己的身體裏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唯一知道的就是,她的身體裏肯定出了某種問題。以前普晴還想過要去腦科醫院檢查身體,即使是她最害怕的精神疾病也願意加以治療。但現在普晴不願意這麼做了,她想到如果真是確診得了某種精神疾病,即使經過治療有了好轉,也難以保證以後完全恢複健康。而如果並沒有檢查出什麼病症,但生活中的異常之舉繼續下去,普晴該怎麼辦呢?

想到最後,普晴告訴自己,唯一的辦法就是:離開袁和平,離開女兒,離開那個讓她無比愛戀無比牽掛的幸福家庭。

在做出最絕望的選擇之前,普晴還給自己了一個緩衝的餘地。她決定要向丈夫提出離婚,暫時把月月交給丈夫撫養。如果自己的狀況有一天能夠得到改善,而袁和平仍然沒有忘記她、願意重新接納她的話,普晴還可以有機會回到從前的幸福家庭中。假如她真的如自己所料,再也沒有好轉的希望,那麼能夠得知丈夫和女兒脫離痛苦和包袱,過上新的生活,普晴也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值得的,不會為此感到後悔。

把一切都反反複複想清楚以後,普晴正式和丈夫進行了一次鄭重的交談。

“和平,我已經想好了,請你相信,我現在是清醒而且認真的。”普晴目不轉睛看著袁和平的臉,努力壓製著自己內心的痛楚,清晰地說:“和平,我們離婚吧。”

袁和平笑了,像是以為普晴在開玩笑,或是頭腦又發昏了。他若無其事地對普晴說:“你瞧你,又來了。”

普晴提高了聲音,認真地說:“和平,你看著我的眼睛就知道了,我沒跟你開玩笑,而且我的意識也很正常。我考慮了幾天,已經徹底想好了。咱們倆必須離婚。”

袁和平仔細觀察著普晴的表情,臉上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態,有點兒張口結舌地問道:“小晴,好好的,你這是怎麼啦?”

“你不用再安慰我了。”普晴忽然感到心裏那種真實的悲哀,無法再看著丈夫的眼睛,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說:“我這種狀況,怎麼可能算是好好的?好了,和平,我想來想去,覺得我們這個家庭最好的前途,就是咱們倆離婚。離婚以後,家裏的財產我都不要了,月月暫時由你來帶,你要辛苦幾年了。我已經打電話谘詢過辦協議離婚的手續,你抽個時間,咱們盡快把這事兒辦了吧。”

袁和平低下了頭,普晴無法看到他的表情,隻看到他寬厚的肩頭似乎在微微抖動,心裏不由又是一陣抽痛,好想伸出手去把那個低垂的頭顱攬進自己懷裏。可普晴控製住了,丈夫會難過,她心裏當然清楚。可普晴卻不能因此而變得軟弱,因為一時的心軟,帶給丈夫的將可能是無窮無盡的痛苦和折磨。

好一會兒,袁和平抬起頭,眼睛裏隱隱浮動著淚光,臉上那種憂傷的神情令普晴心裏發顫。袁和平慢慢地問普晴:“小晴,你這麼做,我怎麼可能答應呢?”

普晴偏過臉,忍著巨大的悲哀說:“不管你答不答應,我已經考慮好了。你要是體諒我的苦心,就別再猶豫,我們盡快把事情辦完。”

“不行,我不同意。”袁和平態度堅決地說:“你這種情況跟我分手,我怎麼可能放心呢?你家人怎麼可能放心呢?”

然而普晴的態度比袁和平更堅決:“這是我們自己的事,跟其他任何人無關。”她逼著自己把話說的冷淡一些,以免丈夫產生更多的留戀之情:“我是成年人,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事情。你也了解我的性格,如果我真正決定的事情,別人是沒辦法逼我改變的。”

袁和平貼近普晴,張開手臂想要抱住普晴:“小晴……”

普晴努力把身子閃開,她害怕自己被袁和平的溫情淹沒,會失去內心的勇氣:“別這樣,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變了。”

因為掙紮,普晴險些從凳子上滑下來,袁和平忙緊張地抱住她,痛心地叫了一聲:“小晴,你是不是瘋了?你想怎麼樣啊?”

普晴忽然之間忍耐不住了,哭聲從她的胸腔裏衝出來,悲傷化成眼淚,帶著她全部的愛和留戀,從眼睛裏泉水般湧出來。普晴哭泣著,張開雙臂緊緊抱住袁和平,臉貼在袁和平的臉上,心裏痛楚地叫著:“和平,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然而普晴發出的聲音卻是:“我們離婚吧!”

3

傍晚普克回到父母家,母親還沒有回來,隻有父親在廚房做飯。月月一個人趴在一張小凳子上畫畫,一邊畫嘴裏一邊嘟噥著什麼。普克走到月月身邊時,月月仍然專心地畫著自己的畫,並不抬頭看普克。普克低下頭,驚訝地看到月月正畫的那張紙上,大部分白色的紙麵都被黑筆塗滿,隻在不多的部分無序地留下一些空白,黑白相襯,格外刺眼。

普克蹲下身,看著那張奇怪的畫,用請教的語氣問月月:“月月,你在畫什麼呢?”

月月這才抬起頭看了普克一眼,因為幾天相處下來,她對這個警察舅舅已經比較熟悉了,不再有畏懼感。因此此時看到普克蹲在身邊,月月很熟絡地對普克說:“真笨,這麼簡單的畫你都看不出來?”

普克又看看那張畫,黑色是整張畫的底色,間或是一些空白。仔細看看,那些空白也有著細小的區別,有些是紙張原本的白色,有些又用筆淡淡塗上一層,顯得略為黯淡。在其中一塊留白處,隱隱畫著一隻像眼睛的東西。

普克在心裏猜了一會兒,實在想不出畫上畫的是什麼東西,不禁為自己想象力的潰乏而有幾分慚愧。他老老實實地對月月承認:“舅舅真的很笨,沒看出是什麼東西。月月告訴舅舅好嗎?”

月月頭也不抬,繼續往白紙上塗沒塗完的黑色,嘴裏說:“我畫的是晚上,是我快死的時候做的夢呀。”

普克心裏暗暗一驚,不知為什麼,月月用如此認真的態度說出這句話,令普克感到十分不安。他看看月月,月月稚嫩的小臉上是十分專注的表情,大眼睛撲閃撲閃的,因為凝神於手中的工作,使得整個人的神態顯得有些早熟。

普克又仔細研究著那幅畫,這時發現月月的解釋頗有道理。也許孩子看待世界的眼光和成人是不同的,他們在描繪這個世界時,用的是一種更浪漫的、不受約束的心態。成人的刻板和拘泥,在孩子的眼睛裏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

普克指著那隻象眼睛似的東西向月月請教:“這是誰的眼睛?”

月月輕描淡寫地說:“是神仙的眼睛,月月睡著了,神仙看著月月。”

普克正跟月月聊著她的作品,母親推門回來了,手裏提著幾樣東西,臉上露出一種十分複雜的表情。普克忙站起身,和母親打了個招呼,接過母親手裏的東西,然後又給母親端了一杯水。母親坐在客廳的椅子上,一言不發,神情憂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