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鈴說:“生活本來就讓人心酸。你記得路上那些葉子嗎?如果我不去踩碎它們,它們連死了都沒有人理會。”
董浩天凝視著蘇鈴:“你平時都是這麼悲觀?你——你看起來很年輕。”
蘇鈴抬起手撥弄著離頭頂不遠處的一串風鈴,說:“悲觀和年齡一定要成正比嗎?再說,我並不覺得這是悲觀,我說的隻是一些客觀真相,隻是人們通常不去注意。”
董浩天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有些糊塗了,本來今晚,我是很想找個人說說話的。”
蘇鈴說:“好吧,說說你那個多年不見的朋友。什麼樣的一個朋友呢,能讓一個原本從不買彩票的人突然買了一張彩票。”
董浩天說:“我想起來了,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你怎麼知道我從不買彩票?”
蘇鈴說:“你的穿著打扮表明你的經濟狀況還算寬裕,所以你隻買一張彩票不是因為你缺錢,而很可能隻是一個隨意的念頭。你買的號碼是隨機抽取的,說明你對於究竟能否中彩並不抱什麼奢望。隨意地買一個無所謂的號碼,說明你不會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無法把握的事情上。所以,我想你以前並不買彩票。”
董浩天看著蘇鈴,頓了一會兒說:“平常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善於分析問題?”
蘇鈴笑了笑,說:“我剛才不是說了,我的談話對象很少的,現在隻剩下一條狗。”
董浩天問:“那你今天晚上為什麼會接受我作為一個談話對象?”
蘇鈴說:“你難道沒有注意到,我也隻買一張彩票,但我永遠買一個固定的號碼,而且我很執著。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態?”
董浩天想了想,鼓起勇氣說:“說明你對彩票或者說生活抱有一絲希望,希望有一個適合你的機會終於會到來。”
蘇鈴的黑眼睛裏火花一閃,微笑著說:“現在我覺得,其實你很聰明。”
董浩天的情緒瞬間就變得輕鬆起來,他意識到自己在短短的時間裏,已經會受到麵前這個說不清年齡的女人的影響,隨著她的情緒而變換著心情。
蘇鈴說:“我回答過你的問題了,是不是可以接著談你想談的話題?”
董浩天說:“其實現在想想,又覺得沒什麼好說的。今天的朋友是大學的同學,也可以算是——初戀的對象。不過,當時隻是我單戀而已。”
蘇鈴說:“她和以前相比,變化很大,是麼?”
董浩天點點頭:“是的,今天如果不是她告訴我她的名字,我簡直認不出她來了。可那個名字我實在太熟悉了,我剛結婚的時候,晚上睡覺前總是擔心,夜裏做夢會不會叫出她的名字來被老婆聽到。可現在——”董浩天惆悵地笑了笑,接著說:“今晚和她一起吃飯,我幾乎一口也吃不下去。”
蘇鈴笑起來:“為什麼?秀色可餐?”
董浩天苦笑著:“她比十五年前最少重了五十斤。你能想象嗎?”
蘇鈴說:“男人對女人總是這麼刻薄嗎?”
董浩天沉默了一會兒,不知為什麼,他第一次願意在一個外人麵前暴露自己內心的卑微。他對蘇鈴說:“你說的對,我是太刻薄了。也許是因為當年把她看得太神聖,太難以得到,仰望她使我內心產生自卑和羞愧,現在看到她變了,反而從中找到一種釋放的快意。”
蘇鈴黑亮的眼睛凝視著董浩天:“你知不知道,你的坦白容易打動一個女人。”
董浩天說:“我也不知怎麼了,從來不會這麼坦白的。平常,我覺得自己總是藏頭縮腳,三思而後行,很少痛痛快快地說出自己心裏真正想說的話。有時候我問自己,你到底是不是個男人,為什麼連說真話的勇氣都沒有。”
蘇鈴語氣裏忽然流露出一絲溫柔:“人活在世上,是件很無奈的事,這不是你的錯。”
董浩天說:“要是比較了解我性格的人,看到我在和一個第一次見麵的陌生人這樣談話,他們肯定要說我瘋了。”
蘇鈴微笑著說:“可我沒覺得我們是陌生人。當你回頭對我說真巧時,我心裏就覺得我們好像很久以前就認識了。”
董浩天問:“真的?你真的相信我以前從來沒有做過隨便和女人搭訕的事情?”
蘇鈴說:“真的,我是個喜歡說真話的人。不是告訴過你了,我生活中的談話的對象隻剩下一條狗?”
董浩天笑起來:“蘇鈴,你真是有些特別。”
蘇鈴似笑非笑地問:“特別好還是特別壞?”
董浩天說:“無法形容,我想你是個複雜的女人,沒辦法用一個單純的字眼來定義。”
蘇鈴說:“誰又不是這樣呢?比如說你,你可以找一個明白的詞彙來定義嗎?”
董浩天想了想,說:“我是個乏味的男人。”
蘇鈴說:“你這麼隨意地貶低自己,忽然讓我有種衝動。”
董浩天目不轉睛地看著蘇鈴:“什麼?”
蘇鈴沒有說話,她原來一直放在桌麵上的手,抬起一隻,輕輕放到董浩天的一隻手背上,溫柔地撫摸了兩下。董浩天的目光落在那隻纖長柔美的手上,他的視線忽然有些朦朧了,可他並沒有什麼動作來回應蘇鈴,而象是陷入了某種溫柔的情境,在默默無語地享受著。
蘇鈴柔聲說:“你的生活太缺乏愛了。和我的一樣。”說完,蘇鈴就站起身來:“我要走了,小狗今晚還沒有吃飯。”
董浩天也站起來:“我送你,可以嗎?”
一串風鈴正好垂在蘇鈴耳邊,她歪著頭碰著那串風鈴,風鈴發出輕碎的聲音。蘇鈴的臉上又是那種令董浩天有些迷惑的既天真又成熟的表情。
蘇鈴點頭說:“好吧。”
兩人付過賬,走出茶樓。在路上走了一會兒,誰也沒有說話。落葉不斷地被他們踏出碎裂的聲音,董浩天覺得自己被蘇鈴盅惑了,他也開始覺得那些落葉因為他們踏出的聲音而變得不再那麼寂寞。
又走了一段路,蘇鈴停下步子,轉身麵對董浩天說:“我還有事兒。我得坐車走了。”
董浩天遲疑了一下,說:“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的電話號碼?”
蘇鈴想了想,從包裏翻出一支筆,問:“有紙嗎?”
董浩天在身上找了找,沒有紙。蘇鈴自然地拉起董浩天一隻手,在他的手掌上寫下一個電話號碼,然後對董浩天笑了笑,沒說再見便轉身走開了。董浩天看著她的背影,看到她走到馬路邊,看到她招手叫停了一輛出租車坐上去。在出租車離開的時候,董浩天看到蘇鈴在車裏回頭向著這個方向望了一眼。
董浩天不知道蘇鈴回頭那一眼,是不是望向自己的。他對今晚發生的事情實在太沒有把握了,而他從來不把希望寄托在沒有把握的事情上。董浩天轉身向自己家的方向走時,心裏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回到家已經有些晚了,董浩天的妻子肖群正在客廳邊洗腳邊看著電視,看到董浩天進來,向牆上的鍾瞟了一眼。董浩天裝作沒看見妻子的舉動,自己走進衛生間開始洗漱,剛一洗手,忽然想起了蘇鈴寫在他手上的電話號碼,連忙把洗濕了的手擦幹。還好,筆跡仍然能夠看清,他走出衛生間找了紙筆把號碼記下,收在公文包裏,然後再接著繼續洗漱,等他全部收拾好進臥室時,肖群已經躺在被窩裏了。
肖群說:“今天怎麼回這麼晚?”
董浩天脫了衣服上床,拉開另一床被子,說:“不是給你打過電話,說要和朋友一起吃飯的嗎?”
肖群說:“吃飯吃到十一點鍾?”
董浩天說:“好多年沒見的朋友,吃完飯不得聊聊天?”
肖群沉默了一會,問:“幾個人啊?”
董浩天也沉默了一會兒,說:“三、四個吧。”
肖群說:“到底是三個還是四個?”
董浩天說:“四個。”
肖群不吭聲了,董浩天伸手關了燈。肖群說:“等會兒再關,今天我看了個恐怖片,有點害怕。”
董浩天默不作聲地又把燈打開了。肖群在自己的被子裏扭頭看了看董浩天,董浩天已經閉上了眼睛。肖群沉默了一會兒,又伸手把燈關滅了。黑暗中,董浩天覺得心裏亂糟糟的,沒辦法安靜入睡。他聽到妻子肖群的鼻息聲很輕,知道妻子也沒有睡著。
董浩天說:“今天我買了一張彩票。”
肖群說:“你以前不是不信這個的麼?”
董浩天說:“現在也沒信,隻是突然想買,就買了一張。”
肖群沉默片刻,說:“浩天,以前我們談戀愛,晚上在一起時,我要是說害怕,你會一直摟著我,直到我睡著才睡。”
董浩天沒說話,停了一會兒,掀開自己的被子,鑽進妻子的被窩,伸手摟住妻子。這時董浩天才想起來,他們已經有一陣子沒做愛了。肖群開始用手撫摸董浩天,可董浩天卻覺得內心沒有絲毫欲望,身體也平平靜靜地起不了反應。他努力想象著一些富有刺激的畫麵來配合妻子的要求,在身體漸漸發生變化時,心裏也同時產生了一種若隱若現的沮喪和悲哀,而他卻不知道這種沮喪和悲哀從何而來。
事後,肖群還算滿意地趴在旁邊睡著了。董浩天覺得身體非常疲勞,而更疲勞的是他的心情。他不由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老了。”
是的,老了。那一刻,董浩天眼前浮現出的,是他多年前曾無比迷戀的那個女孩子現在臃腫的體態。董浩天明白了自己的悲哀所在,他想自己才三十五歲,可是生活和心境卻同時地衰老了,這難道還不該令人覺得悲哀麼?
之後的幾天,董浩天的心情總是脫不出那天晚上開始的沉鬱。在這之前,他一直覺得自己的生活平靜如水,他就像一片飄浮在小水塘裏的葉子,除了偶爾蕩漾過來的一個水花,再也沒有什麼起伏。日子平平淡淡地過著,董浩天按部就班地工作、生活,事業上沒有太大的挫折,也看不出有什麼新的轉機。家裏的狀況馬馬虎虎,妻子和他差不多,是個對生活要求不太高的人,雖然偶爾也抱怨董浩天不像結婚以前那麼疼她,但對丈夫的老實本份還是滿意的。八歲的女兒聰明漂亮,是董浩天生活中的唯一亮點。這就是董浩天以前的生活,他以這種方式生存了十幾年,以為自己還會以這種方式繼續生存下去。
可自從買了彩票的那晚起,董浩天一夜之間忽然覺得自己老了。在這種感覺出現之後,他又意識到,其實這幾年來,內心深處早就開始有相似的憂慮。沒有激情的生活,所有的感覺漸漸變淡,直至麻木,很少有什麼事情能讓他大喜大悲,也不再有什麼想象能夠令他熱血沸騰。每一個今天都是昨天的重複,而每一個明天似乎隻可能是今天的複製品。這樣的生存狀態,一年和十年有什麼區別,又和一輩子有什麼區別。這樣延拓下去,生命簡直不再有任何吸引力。
這些天裏,董浩天坐在辦公室上班時,腦子裏常常盤旋著蘇鈴那張臉。其實蘇鈴長得什麼樣子,董浩天根本說不清,那天晚上喝茶時,盡管他也常常正視著蘇鈴的臉,但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蘇鈴漆黑明亮的眼睛上,那雙眼睛總象在訴說著某種情緒,細膩地變化著,有效地影響著董浩天的情緒。董浩天現在回憶蘇鈴的麵貌,隻是回憶著一種朦朧的感覺。在這種感覺中,董浩天體會到某種莫名的不安,這種不安是快意的,微微酸楚的,隱含著一些期望的。這與董浩天多年來已經習慣的那些情緒有著如此的不同,以致於他根本無法忽略它們的存在。好在單位裏的工作並不太忙,都是一些意義不大的事情,做了不會令人產生成就感,不做也不至於讓人慚愧。所以董浩天每天都可以這樣發發呆,走走神,日子一晃就過去了兩個星期。
蘇鈴的電話號碼就在董浩天抽屜裏的電話本上記著,其實即使不看本子,董浩天也可以準確無誤地說出那個號碼。很多次他都想給蘇鈴打個電話,當他拿起電話時,他不知不覺地會變得緊張起來。如果蘇鈴真地接起了電話,董浩天該說些什麼呢?雖然董浩天曾經告訴過蘇鈴過他的名字,但那天喝茶的過程中,兩人再也沒提這個名字,蘇鈴也沒叫過他,憑什麼蘇鈴會記住他的名字?如果連他的名字都沒記住,董浩天該怎麼跟蘇鈴把對話進行下去?而且就算勉強能說幾句話,又有什麼更深的意義呢?
就這樣,董浩天一連兩個星期也沒給蘇鈴打過電話。有天下班回到家,妻子肖群正在洗積存了兩個星期的衣服。看到董浩天回來,肖群便告訴董浩天,他上次買的那張彩票裝在口袋裏,差點兒被洗了,讓董浩天看看有沒有中獎。
董浩天一下子便想起了蘇鈴,說:“都把這事兒給忘了。”
肖群把洗衣機裏不易清洗幹淨的衣服挑出來用手洗,邊洗邊說:“咱家不是訂了報紙麼?你翻到上個星期開獎那天的報紙看看,沒準兒中個大獎。”
董浩天漫不經心地說:“哪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兒?真有這好事兒也輪不到我。”
肖群說:“那你買什麼彩票啊?錢多的沒處花了,兩塊錢還可以買半斤油呢。”
董浩天說:“不就買了一張麼?”
盡管這麼說著,董浩天還是從存了一堆的報紙裏把上星期登中獎號碼的那張找出來,將自己的號碼查對了一下。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那張唯一的獎票竟然中了一個三等獎。
董浩天腦子裏立刻想到的是,那麼蘇鈴也和他一樣中了三等獎。錢是沒有太多的,但這裏麵是不是有什麼意味呢?他從來沒有買過一次彩票,唯一買了這一張彩票,讓他認識了蘇鈴,而他們的號碼居然一樣,並且更奇妙的是,他隨機抽取的號碼,正是蘇鈴一直執著購買的唯一號碼,那個號碼對蘇鈴來說,也有著非同一般的紀念意義。
肖群看董浩天拿著彩票和報紙發呆,問:“怎麼啦?不會是中獎了吧?”
董浩天笑著說:“還真讓你說著了,是中獎了。”
肖群笑起來:“肯定是末等獎,五塊錢吧。”
董浩天說:“哈哈,比你想象的多呢。是三等獎,不過能拿多少錢我就不清楚了,我又沒注意過這方麵的事兒。”
肖群這下子有點兒高興了,把手擦幹了走到董浩天跟前,拿過丈夫手裏的報紙和彩票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對著看,果然中了三等獎。
肖群笑著說:“嘿,看來你運氣還不錯呀,才買這麼一張,就中了三等獎。雖然發不了財,不過三百塊錢也算不錯了。”
這時在裏屋做作業的女兒婷婷聽見外麵爸爸媽媽的談話,走了出來湊熱鬧:“爸爸你中獎啦?那你可要請客了。”
董浩天笑著把女兒摟到懷裏:“咦?小東西,才幾歲就知道這一套了。”
婷婷蹭到爸爸身上,笑著撒嬌:“這有什麼不知道的,不就是劫富濟貧嗎?”
肖群笑著說:“是啊,婷婷,你就讓爸爸請客。你今天考試不是得了雙百嗎?”
董浩天用胡子紮著女兒,笑著說:“是嗎?婷婷考雙百啦?怎麼沒告訴爸爸呀?”
婷婷說:“你不是剛剛回家麼?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呢。爸爸,你答應過如果我考雙百,我可以隨便要一件禮物的,你可要說話算數。”
董浩天說:“你要是讓爸爸給你買一輛汽車,爸爸可買不起。”
婷婷搖著頭說:“我可不稀罕汽車。爸爸,我想讓你給我買一隻小狗。”
聽到女兒這句話,董浩天的心裏輕輕一抖,他一下子想起了蘇鈴曾對他說過的話。蘇鈴說,她生活中可以談話的對象越來越少,所以她買了一隻小狗來作伴。蘇鈴說這句話時,董浩天覺得有些酸楚。現在女兒要董浩天買一隻小狗,再次提醒了董浩天蘇鈴在他頭腦中深刻的存在。一瞬間,董浩天決定,他今天晚上一定要給蘇鈴打一個電話。
婷婷看董浩天在走神兒,從爸爸身上跳下來,拉著他的手說:“爸爸,你答不答應嘛?答不答應嘛?”
肖群在一旁說:“婷婷,你怎麼又想要小狗了?不是要買運動鞋的嗎?”
婷婷裝著沒聽見肖群的話,仍然粘著董浩天:“爸爸,你就給我買一隻嘛,我們班好幾個同學家都有,可愛死了。”
肖群說:“養隻狗在家裏到處拉屎撒尿,髒死了,到時候誰打掃衛生呀?”
董浩天笑著說:“好吧,就給你買一隻。”
婷婷歡呼著跳起來,跳完撲到董浩天身上,親了親爸爸的臉:“太好了,爸爸你真好,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什麼時候去買?”
董浩天說:“這兩天不行,等星期六爸爸不上班的時候,帶你去寵物市場給你買一隻。”
等婷婷高高興興地回自己的小房間去以後,肖群不滿地對董浩天說:“你就會做好人,養隻狗要添多少麻煩,你反正是不管的,到時候全是我的事兒。”
董浩天沒理會肖群的嘮叨,站起身往門外走,肖群問:“馬上吃飯了,你上哪兒去?”
董浩天沒有停下步子:“我去買包煙。”
肖群說:“櫃子裏不是還有半包嗎?”
董浩天已經走出了家門,但還是回頭說了一句:“今天我不想抽那種煙。”
說完,董浩天走到了樓道裏,關上了家門。他的腳步一下子變得急促起來,五層樓的樓梯,董浩天沒用一分鍾就衝下來了。他的心咚咚地跳,情緒莫名其妙地激動著,下樓以後,直奔附近的一個公用電話亭,撥了蘇鈴的號碼。在等待電話接通的時間裏,董浩天的情緒忽然之間又慢慢平複下來。
電話通了,董浩天聽到蘇鈴的聲音,他很奇怪為什麼隻是聽了一次的聲音,經過了兩個星期的時間,卻是那麼的熟悉和親切。董浩天感到有股熱流從後背上淋下,他不由自主地微笑起來。
蘇鈴的聲音很平靜:“喂?”
董浩天說:“你好,蘇鈴,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
董浩天話說了一半,已經被蘇鈴柔聲打斷了:“我記得,你是董浩天。”
董浩天腦子裏悠了一下,喜悅一下子漫遍全身,他根本沒敢奢望蘇鈴隻是聽了他說的半句話就記起了他,而且準確地報出了他的姓名。這種意外的喜悅令董浩天有些發懵,他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蘇鈴笑著說:“我們中獎了。”
董浩天也笑起來:“是啊,我就是想告訴你這件事兒。我剛才才知道中獎了。”
蘇鈴說:“你就是想告訴我這個嗎?”
董浩天猶豫了一下,說:“不是,我——我能不能再見見你?”
蘇鈴說:“我等你打這個電話,等了兩個星期。”
董浩天又沉默了,他想了一會兒,說:“明天你有空兒嗎?如果有空兒,我請你吃午飯。”
蘇鈴說:“有空兒。那我們就在上次買彩票的地方見吧。中午十二點。”
董浩天說:“好的,就這麼說定了。”
蘇鈴說:“明天見。”
董浩天剛想說再見,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忙說:“哎,對了,差點兒忘了問你,你的小狗還好嗎?”
蘇鈴在電話那端笑起來:“你還記得它呢?它挺好的,這兩個星期長大了一些,已經不再隨地大小便了。”
董浩天笑著說:“那就好。好吧,那我掛了。再見。”
董浩天並沒有馬上掛電話,他似乎有些留戀電話裏蘇鈴的聲音,想等蘇鈴先掛了再說。但蘇鈴也沒有馬上掛斷,似乎正在等著他先掛。
董浩天試探地問:“喂?”
果然,蘇鈴還在,但沒說什麼,隻是輕輕笑了一下,那笑聲象絨毛一樣鑽進董浩天的耳朵裏,然後電話裏就傳出斷線的“嘟嘟”聲。董浩天拿著電話愣了兩秒鍾,這才把電話放下,然後走開。剛走兩步,電話亭主在後麵叫他,原來他忘了付錢,董浩天連忙返身付錢,並道歉說自己忘了,電話亭主安慰地說沒關係,知道他是很少來打公用電話的。
回到家,肖群正在廚房炒菜,提前煮的湯已經泛出香味了。董浩天一下子覺得很有食欲,他走進廚房洗手,頗有興致地問肖群晚上煮的什麼湯,聞起來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