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伯》講讀。
上一篇《述而》,主旋律是述與作、傳與承。孔子“祖述堯舜,憲章文武”,致力於傳續先王之道。本篇,就將孔子“遠宗其道”的內容講得更加具體、明晰。
孔子崇尚禮讓。在中國的曆史上,關於讓的傳統由來久矣,大讓可以大到“讓天下”。堯和許由就讓來讓去,且理由充分。他們之間會談些什麼?
實現遠宗其道,需要許多美德,如“恭、慎、勇、直”。但某些美德暗示著某些相應的惡習,所以在推薦一種美德的時候,應該權衡如何避免其相應惡習的產生,用最恰當的方法糾偏。這最恰當的方法是什麼?
本篇的主旋律是“遠宗其道”,講述著孔子對於堯、舜、禹等三代明王無以複加的讚美,卻用了大量篇幅來表述曾子所言,這是為何?
在我們讀來,這其中有著很緊密的邏輯,也是古人的思維方式。就是講到先生,必然要談起後學;說起老師,必然要談學生;講到過去,必然要說現在;講到本,必然要觸及末;講到理念,必然要明示方法;指清方向,必然要告知通達路徑。在很久以前,有許多先賢聖哲,點亮了盞盞明燈。在孔子之後,接著的是火種的傳續,此乃薪火相傳,至今也是如此。過去、現在、未來是一條線,先生和後學是一條線,從未絕斷。
縱然是遠宗其道,亦不離其本始。禮是本,孝是始。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是孝之始。理應自重自愛。一名君子還有些更深的智慧與美德,比如無知就是一種美德。一名君子還會麵臨許多考量,比如當以天下相托之時,能不能經得起考量?能不能擔起重托?可不可以被信任?一名君子貴在自成,“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心底有一種深深的渴望,一種關於生命、關於靈魂、關於愛與美的渴望,詩、禮、樂將這種渴望表達出來,最終直指天地之心。如此這般,才有力量行進於高山遠路之中,穿越那川長水闊。
最終,無我,是為了有他,有百姓;無私,是為了利他,利百姓。這樣的“無”才有意義。對於一名王者來講,權力是為天下人謀利的責任,不是謀獲個人私利、滿足個人欲望的工具。孔子遠宗其道,原來所尊崇的就是此道。他看到了“三以天下讓”的至德,看到他們舉賢任能的盛舉,還看到了他們在日常瑣事上的所作所為。這些明王重視什麼?輕視什麼?心中裝有什麼?又對於什麼絲毫不在意?這兩兩相對的關係,為孔子點燃一盞明燈,在他心中有著一幅清晰的天下安泰的盛景。為此,他全力以赴。這就是信念的力量,遠宗其道的價值亦在於此。
問題索引——
孔子崇尚禮讓,最大的讓可以大到“讓天下”,你有聽說過嗎?
關於天下,堯和許由讓來讓去,且理由充分。他們會談些什麼?
“恭、慎、勇、直”看似美德,但美德亦暗示著某些相應的惡習,如何避免之?
孔子認為有種至德要道,可以實現天下歸順,百姓和睦、上下無怨。如此神奇,這種至德要道是什麼?
尊崇明王之道講求本始。以何為本?以何為始?
曾子言曰:“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在臨終之際,曾子會向孟敬子講哪些掏心窩子的話?
君子、士人的氣質如何涵養生成?
有人認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表明孔子奉行愚民政策。果真如此嗎?
一個人學習到底是為了什麼?難道不是為了升官發財嗎?
子曰:“學如不及,猶恐失之。”對於學習,為何要誠惶誠恐、患得患失?
孔子遠宗其道,所尊奉的是哪些道?堯、舜、禹做了哪些事情,使得孔子念念不忘,予以無以複加的仰望與渴求?
8。1子曰:“泰伯,其可謂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
讀本章,知“大讓”可以大到“讓天下”,且“讓天下”的傳統由來久矣,自堯開始就有明晰的記載。《莊子·逍遙遊》雲:
堯讓天下於許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於光也,不亦難乎?時雨降矣,而猶浸灌,其於澤也,不亦勞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猶屍之,吾自視缺然。請致天下。”
無論是功還是名,大之又大者,莫過於有天下。多少人為了爭天下而兵刃相接,甚至兄弟見血,父子反目。倘若可以有天下,誰人能讓?誰人又能辭之?此處,堯和許由就讓來讓去,且理由充分。堯很是自謙,他將自己的功說成是燃燒不熄而又火苗微弱的“爝火”。這微弱的火苗怎麼能和日月之光相比呢?他將自己的勞比喻為人工的澆水灌地,這人工的澆水灌地又怎麼能和天降時雨相較呢?所以,他認為若是許由君臨天下,天下將大治,如日月之光常明,如時雨之降常潤。自己隻是個擺設,空居其位,自己也認識到不足,請允許自己將天下交出來,交給許由。
麵對堯誠心讓出的天下,許由並不心動,講了一番掏心窩子的話。許由曰:
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矣,而我猶代子,吾將為名乎?名者,實之賓也,吾將為賓乎?鷦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歸休乎君,予無所用天下為!庖人雖不治庖,屍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在許由心中,堯治理天下,已經使得天下大治。我許由出山來取代堯,是為了“名”嗎?“名”是“實”所衍生出來的次要的東西。我要去追求這次要的東西嗎?鷦鷯在森林中築巢,不過占用一根樹枝;偃鼠到河邊飲水,不過喝飽。勸君打消念頭,天下對我來說實在是沒有用啊!庖人(廚師),屍祝(祭祀主持人),貴在各安其所,各受其用。即便是廚師不下廚做飯,屍祝也不會越俎代庖啊!
世人尚爭,大者爭天下,小者爭功名利祿。這一切爭還爭不來,可是,古之賢達為何不爭,而要讓?許由的這番話講得再清楚不過了,再重複一番,就是:
鷦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予無所用天下為!
縱有廣廈千萬間,所需安放的不過是七尺之軀;縱有山珍海味千萬種,所求的也不過是一腹之滿。“名”與“實”之間有多遠?需要和想要之間有多遠?實在是需要一顆明心、一雙慧眼,取其實,不取其華,靜其所遇,安其所居。
本章,讓天下的主角為泰伯。泰伯,又作“太伯”。周太王古公亶父生有三子:泰伯、仲雍與季曆。季曆的兒子即為姬昌。傳說太王見姬昌幼有聖德,欲打破慣例,不將“位”傳於長子泰伯,而傳與三子季曆,為的是便於將“位”傳於姬昌。泰伯為實現父親的願望,不使父親為難,便同二弟仲雍出走至吳。於是季曆即位,後傳之姬昌,是為周文王。
所謂“三以天下讓”,就是屢次相讓,最後不得不以“逃離”來實現讓,這讓不是禮節上的推讓,是誠心誠意的讓。將權力交於最應該擁有它的人手中,以最高的德實現於此,就是讓。如老子所言:
我有三寶,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
孔子稱這樣的做法是“至德”,就是最高的德。再來反觀儒家思想體係的主體、根基,有著弱德之美,盡忠尚讓,實在是一脈相承。
8。2子曰:“恭而無禮則勞,慎而無禮則葸,勇而無禮則亂,直而無禮則絞。君子篤於親,則民興於仁。故舊不遺,則民不偷。”
勞:勞煩,勞擾。
慎:謹慎,誠懇。
葸:膽怯,畏懼。
絞:尖刻刺人。
遺:遺忘,遺棄。
偷:感情冷漠。
上章言讓,讓實在是禮的根基,是禮的源起。孔子曰:
能以禮讓為國乎?何有?不能以禮讓為國,如禮何?
若是能做到以禮讓來治理國家,有什麼難的呢?若是做不到,又如何來談禮呢?本章講到很多美德,如“恭、慎、勇、直”,但主旋律卻是禮。
某些美德暗示著某些相應的惡習,所以在推薦一種美德的時候,應該權衡如何避免其相應惡習的產生,並用最恰當的方法糾偏。孔子認為最好的辦法就是“禮”,他說:“禮,所以製中也。”
禮是為了實現中,《中庸》雲“中也者,天下之大本”,恪守中正之道是禮的主旋律。“恭、慎、勇、直”看似美德,但若是有所偏倚,不符合禮的要求,就會走向另一端。恭而無禮讓人感到勞煩,慎而無禮看起來是膽怯、畏懼,勇而無禮多生禍亂,直而無禮則急切偏激、尖酸刻薄,實在是讓人感到擰巴。孔子曰“給奪慈仁”,諂媚容易混淆仁慈。貴在動心起念處是否符合禮,能否做到齊莊中正,進退有度。按照禮的要求,恪守中正之道,方可恰到好處。
接著再向深處追問,禮如此重要,如何做到有禮?最佳方法是什麼?
君子篤於親,則民興於仁。故舊不遺,則民不偷。
核心就是上行下效。當官的親愛親人,宜家宜室,宜兄宜弟,宜其家人,而後可以教國人。百姓看到此,自然會興於仁。為政者不遺棄故交舊友,老百姓就不會人情淡薄。
8。3曾子有疾,召門弟子曰:“啟予足!啟予手!《詩》雲:‘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而今而後,吾知免夫!小子!”
啟:抬一抬,動一動。
上章言有禮在,才能使德做到本末相順,終始相應,及時糾偏,行於中道之上。本章講關於“始”的話題,關於“本”的言論。禮,就是理。孝是萬理之本,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是孝之始。
曾參以孝而名聞天下,據說《孝經》就是由他所著。開篇就是一場情景劇。孔子居,曾子侍。孔子曰:
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順天下,民用和睦,上下無怨。汝知之乎?
所謂“至德要道”,就是至高無上的品行和最重要的美德。什麼力量可以實現此種至高無上的品德呢?可以使天下歸順,百姓和睦、上下無怨?這非常了不起。曾子馬上從他座位上起立。在古代,學生對老師特別尊重,老師提出來問題,學生馬上從座位上站起來回答:“我還不夠聰明,不知道老師是指什麼?”孔子接著講:
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
此種至高無上的品德和最重要的道德就是孝,孝是所有德行的根本,也是所有教化產生的根源。說到教化,中國的傳統文化特別講求人文化成,講求“傳、幫、帶”,許多美德、品行、做法一代代傳下來,在影響力的感召下,在榜樣、標杆的示範下,化成每個人的行動。關於孝,貴在有始有終,子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