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追求天下有道。若是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此為政出一門。禮樂是以德治國的具體化,是建章立製,也是為政以德以法。但製禮作樂並非每個人都能夠做到,子曰:
非天子不議禮,不製度,不考文……雖有其位,苟無其德,不敢作禮樂焉;雖有其德,苟無其位,亦不敢作禮樂焉。
製禮作樂者,必定是德位兼備之人。這樣才有權威,才被人敬畏,才可執行。如果大權落入諸侯、大夫、陪臣手中,失去了權威,則會引起動亂,就會出現無道的局麵。
對內治國、製禮作樂是如此,對外征伐也是如此,要符合一個“義”字。古代的明王不到萬不得已,不動用戰事,一定要有所征伐的情況是“道之所廢者”。需要救百姓於水深火熱之中時,王者就要行動,“誅其君而改其政”,對於百姓是“吊其民而不奪其財”,不但沒有驚擾,更多的是撫慰,百姓自然如春苗迎雨,歡心喜悅。這就是“王者之征”。
如果天下無道,諸侯、大夫、陪臣雖僭其位,卻不會長久。且權力越下墜,影響力越弱。禮樂征伐出於諸侯,傳到十世很少有不失掉的;出於大夫,傳到五世很少有不失掉的。天下有道,國家政權就不會落在大夫手中。天下有道,老百姓也就不會對國家政治議論紛紛。
16。3孔子曰:“祿之去公室五世矣,政逮於大夫四世矣,故夫三桓之子孫微矣。”
祿:爵祿賞罰等權利。
去:失去。
逮:及。
五世:魯自文公薨,公子遂殺子赤,立宣公,而君失其政。到孔子講此話時,經曆了魯宣公、魯成公、魯襄公、魯昭公、魯定公,共五世。
四世:到孔子說此話時,經曆了季文子、季武子、季平子、季桓子,共四世。
三桓:季孫、仲孫、孟孫。
本章接著上章的話題繼續談。上章談理論,本章談理論在現實中得到征驗。
魯國國君失去爵祿賞罰的權力已經有五世了,政權落到季氏等大夫之手已經四世了,所以三桓的子孫也即將衰微了。既然是“禮樂征伐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已經過了四世,當然接下來就要麵臨衰微。事實也是如此,陽貨很快就要奪權。
16。4孔子曰:“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損矣。”
便辟:好行小道,巧於躲避。辟,通“僻”。
善柔:善於和顏悅色地騙人。
便佞:慣於花言巧語。
兩月相映為朋,同誌曰友。兩個月亮交相生輝,相互映照,一幅寧靜、美好、祥和的畫麵就浮現在了我們麵前。天上有個月亮好理解,可地上怎麼會有月亮呢?地上的月亮是天上月亮的映照。朋友,也是自己的映照。
如果自己的心是美好、聖潔、善良的,所看到的月亮、所擁有的朋友也是晶瑩剔透的。
孔子愛憎分明,對於交朋友這件事情,有他明確的觀點,“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好朋友有三種,不好的朋友也有三種。
其中,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
一曰友直:正直、剛正不阿,表現的是力量和勇氣。
二曰友諒:善於原諒、寬容、展現的是信心與激勵。
三曰友多聞:昭示的是格局與視野。
不好的朋友也有三種,孔子稱之為“損友”。“損”這個詞用得好,是“損”,而不是壞。前三種朋友是受益,而這三種朋友卻會使自己受損。
一曰友便辟:好行小道,巧於躲避。這種人可能足夠聰明,但盡是些小聰明,投機取巧,對於應該的付出、責任,巧於躲避,和這樣的人交往,自然好品行會受損。
二曰友善柔:當麵奉承,背後詆毀,兩麵三刀。這樣的行徑,隻會帶來無盡的傷害。
三曰友便佞:花言巧語。好聽的話人人樂於聽之,可是好聽的話如果與善良相伴,就是真正的好,給人以力量。如果失去了善良的根本,僅僅是投人所好,就成了花言巧語、心懷鬼胎、善於扯謊、不擇手段的小人。
在益友之中,人們並肩而行,共同見證潮起潮落,以歡樂、健康滋養生命的根係;在損友之中,人們相互蔑視,又相互奉承,各自希望自己高於別人,但為了自己的利益,毫不吝惜在別人麵前各自匍匐。
16。5孔子曰:“益者三樂,損者三樂。樂節禮樂,樂道人之善,樂多賢友,益矣。樂驕樂,樂佚遊,樂宴樂,損矣。”
驕樂:驕肆之樂。
佚遊:閑逸遊蕩。佚,同“逸”。
宴樂:飲酒作樂。
中國文化中的每一個字本身就是一個世界,是天與地、是正與反,還是陰與陽。同為樂,有所益之樂,還有所損之樂。不要不加考慮地被事物的現象牽著鼻子走,需要保持安靜和覺知,分清哪些是益的,好的;哪些是損的,不好的。孔子認為,對於禮樂有所節製,道人之善,多交賢友,是益的、好的。驕肆之樂,遊蕩,一幫狐朋狗友飲酒作樂,是損的、不好的。
與所益之樂同行,就好像是黎明前趕路。出發時是昏暗的,但越走越光明。與所損之樂同行,就如同是黃昏時行走。出發時是明快的,一時是樂的,但越走越黑暗。
16。6孔子曰:“侍於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謂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謂之隱,未見顏色而言謂之瞽。”
愆:過失。
孔子認為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要做到不失言,有三種具體的情況要注意,尤其是侍於君子的時候。一是不要著急,還沒有輪到自己就搶著發言,就是躁。子路就常常躁。二是該發言的時候卻不講,這樣的情況稱為隱。三是不會看君子的臉色,貿然說話,如瞎子一般。
看來,要做到不失言,不容易,難怪孔子一直強調“慎於言”“訥於言”,韓非子著述了關於“說話”的專題論文——《說難》。
16。7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戒之在鬥;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
戒:警戒。
一名君子要做到安分守己,除了外在的學習與修養,還需要對於自我的覺察。對於自我,有著清晰、理性的認知,在知曉現狀的基礎上,有所警醒,則無大過。孔子讚賞人的境界與追求,卻並不唯心。一個人的心誌修養是後天學習的結果,也受內在血氣的影響。不同的人生階段,有不同的注意事項。
少年時,處理好情感問題,健康成長;壯年時,把控向外張望的心誌,穩健發展;老年時,更需安分守己,越是在收獲的季節,越要警醒,戒除貪得無厭。老子曰:
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他還說:
慎終如始,則無敗事矣。
16。8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聖人之言。”
畏:敬畏。
大人:身居高位的人。
聖人:有德之人。
狎:輕慢。
泰戈爾說:“迷信的瓦解是神祇的悲劇。權威的淪喪是偉人的不幸。”
在孔子心中,有種特質特別重要,就是敬畏之情。有了敬畏之情,人的行為就有著全然的進取,還有著深深的謙卑。
在這裏,“天命”指“天道”,即自然規律、客觀必然或社會、人生的基本原則;“大人”,象征著名位,指身居高位之人;“聖人”,則是道德修養最高、語言深邃且通達“天命”的人。如深入剖析一下,就會發現君子所敬畏的三個對象,其實代表了孔子思想中的三個不同層麵,“天命”代表外在自然規律(法則)的必然性;“大人”代表維護正常社會秩序的政治製度以及法律的公正性和權威性;“聖人之言”代表社會倫理道德及其價值認同。孔子堅持“君子”不可失去“三畏”,否則,就很有可能衝破道德底線的製約,走向“君子”的反麵,成為無德“小人”。
在孔子心中,“知天命”和“畏天命”是相輔相成的。“知天命”是對外在客觀必然性的一種理解和把握,“畏天命”是對外在客觀必然性的承領和擔當。“知天命”是“畏天命”的認知前提,“畏天命”是“知天命”的理性結果。正是如此,孔子在執著於天道思考的同時,更是不遺餘力地探究天道背景下的人道真諦,並以“知我者其天乎”的堅強信念、“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進取精神、“發憤忘食,樂而忘憂,不知老之將至”的人生態度,時刻不停地求道、傳道,甚至發出“朝聞道,夕死可矣”的理性感歎。
孔子的“敬畏”思想不是一種心理狀態的感知和描述,而是一種對天人關係的理解和把握;不是一種麵對問題的退卻和被動,而是對於一種責任的體認和擔當。一言以蔽之,孔子的“敬畏”就是一種責任感和使命感,即對“天命”賦予人的德性的承領、存養、踐履,也就是所謂的“道德理性”。
16。9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學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學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學,民斯為下矣。”
在本章中,孔子把人分為生而知之、學而知之、困而知之、困而不學四個層次。這樣看,人的確是生來就不同。但是,他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