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喦國邊境】
喦國的大軍如同一麵麵遲鈍的刀刃,在雪地上騰挪出一道道細小而淩亂的口子。鬼山上淤積的屍身在風雪中寂靜地舒展著,士兵踩踏過後,覆蓋在上麵的汙雪已經開始消融,一具具如同鬼目,泛出幽藍的光亮。
幹將從馬背上下來,他的身邊跟著一直喃喃自語的祁奴。
一聲長叫劃破了沉寂的隊伍,“報,將軍,前方的峽穀異常陡峭,兵馬無法通行。而且我軍斷糧數月,已經有不少人都昏死了過去。”
幹將搓了搓手指,說:“知道了,你帶幾個人到山上生火吧。”他頓了頓,然後附在士兵的耳邊低語了幾句。
士兵的臉色瞬間僵硬了起來。
祁奴恍惚的神經突然被刺開了一個孔洞,因為他清晰地捕捉到了那句話裏的兩個音節。那些音節像無數手指一樣插入了他的胸膛,他感覺自己就快要被撕碎了。
祁奴嘶吼一聲,向著遠山愈發黑灰的輪廓奔逃而去,不知道奔跑了多久,他終於昏死了過去。
夜幕降臨,涵蓋著龐大的安瀾,仿佛一場瑞雪過後所有性靈蟄伏雪莽,浩大的遺忘驟然鋪展於時空之上。
祁奴感到周身像被火焰包裹著般熾熱,他拚命地直起身子,全身的骨骼都像是被揉碎了一樣刺耳地響動著,他沉沉地眨了幾下眼睛,漸漸開始適應周邊的光線。
旁邊的一個士兵正在靜靜地啃咬著什麼,焦糊的香氣撩撥起祁奴閑置已久的食欲。祁奴眼角的餘光逗留在士兵臉頰上兩道瑩白的光帶中,那是在寒冬之中早已凝結的兩行清淚。
為什麼會流淚呢?
一個在戰場上久經廝殺的戰士,現在正坐在平靜的土地上填補著他們虛空的脾胃,在一個沒有嘶叫和戰火的夜晚,在溫暖的篝火旁,在流連於戰友或親人的隻言片語中……
他們為什麼會流淚呢?
一個士兵突然慟哭起來,他把一段黑色木樁般的東西扔到地上,然後身子貼緊地麵,汙濁的手指深深地插入喉嚨。一陣撕心裂肺的痙攣之後,“嘩”的一聲,吐出了一團紅白交雜的穢物,已經分不清是食物還是腹中原本的血肉了。士兵瘋狂地嚎叫起來,聲音淒厲,早已不似人聲,“不,不,我不吃,我不吃……”
祁奴的目光終於停留在那一截被啃剩的黒塊上。白色的肌肉如同被鈍鋸反複撕扯過一樣,遒勁的血管和經脈像一截截被割裂的白色蟲體絕望地昂起,扭曲,在柔順的紋理中留下一段段突兀、粗糙的紋路。
似乎和所有牲靈的肌肉並無二致。
可是,當祁奴的目光擱淺在一段淩亂的分支前的時候,當祁奴的目光逗留在那一排已經被燒焦的指甲上的時候,他終於想起了幹將最後說的那句話,還有他捕捉到的那兩個殘暴的音節。
“手臂,手臂,手臂,人肉,人肉,人肉……”
祁奴突然發瘋般地嘶叫起來,他想要逃走,可是肩膀上卻突然傳來了一陣劇痛,幹將的手指不知何時已經扣在了他的肩頭。他的手臂在空中寂靜地揮舞著,像是一麵在朔風中等待破碎的旗幟。
所有人粗暴的動作都停了下來,一麵麵凝滯慘白的麵容兀自驚醒,那場荒唐的盛宴宛如一場浩大而從容的葬禮,在阡陌的曠野中流轉著冷淡而幽藍的光亮。
幹將走到那截被遺棄的手臂前,彎下身子,緩慢地跪倒在地上。他捧起那截殘臂,把它遞到祁奴的麵前,說:“吃了它。”
祁奴的瞳孔驟然擴張,舌頭蜷曲在一起無法動彈。
“我說吃了它。”幹將再一次冷靜地宣告著這個毫無偏差的指令。他把一名遍體鱗傷的俘虜扔到了祁奴的麵前。“吃了它,你每遲疑一個數我就會砍掉他的一隻手臂。”
他的聲音持續著,像是在黑暗的穢土中爬行著的蠕蟲,纖細而倔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