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丟棄手臂的士兵突然衝到了祁奴的麵前。他跪倒在幹將腳下,四肢頻繁地搐動著,像是一隻被碾碎的甲蟲。
“求求你,將軍,你放過他,放過他吧,他還隻是一個孩子,一個孩子啊”。他奪過那截焦枯的手臂瘋狂地啃噬起來,“將軍,我吃,我吃,求你放過他,放過他……”
“來不及了。”幹將踢開了那名瘋狂的士兵,他的目光逗留在祁奴木訥的臉上,齒縫裏輕輕地擠出了一個短促的字節——
“一”。
祁奴抬起頭,一抹溫熱的液體突然噴濺到他的臉上。一截斷臂在冰雪中寂靜地翻滾著。劇烈的哭喊之後,俘虜的喉嚨已經破碎喑啞,無法再吐出任何一個完整的句子,哪怕是一句沉痛的呻吟。俘虜的身體側倒在地上,以一種難以想象的瘋狂姿態扭動著,像是一截被扯斷的蚯蚓。
“吃——了——它。”三個瘋狂的音節重重地敲打在祁奴的神經上。
幹將把那隻血淋淋的手臂踢到祁奴的麵前,“他們就是用這樣的手殺掉了你的親人,你的鄉鄰。你還要恐懼嗎?你還有什麼好恐懼的?”
祁奴的頭不斷地磕進堅硬的冰雪裏,他用布滿劃痕的小手不住地摳挖著周遭的冰雪,把紅色的雪末不斷地往自己的頭上堆攏,一遍,一遍地。下滑的汙雪一次次將他細小的頸項重新暴漏出來,他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可以逃離的地方。
“二——”
那個同樣冰冷的音節再在響起。
“我吃,我吃,不要殺我,不要殺我。”一道沙啞的嘶叫聲讓祁奴驚醒過來,他抬起頭,看到那個俘虜的臉上懸掛著一絲脆弱、皎潔的微笑,他的臉抽動著,神情顯得扭曲而怪誕。
俘虜用另一側完整的手臂支撐起整個身子,他的健碩的下肢像兩隻筆直的箭矢一樣伸展,他在祁奴的眼中飛了起來。
俘虜準確地掠走了那截從自己身體上斬下的手臂。祁奴聽見了一聲聲清脆的聲響,俘虜的嘴角掀動著,露出殷紅尖利的牙齒,漆黑的汙血沿著他的嘴角滴淌下來,染紅了祁奴的眼睛。
祁奴衝過去,奪過了那截已經被啃食的,殘缺不全的手臂,拚命地撕咬起來。一口,一口,每一口咬下,祁奴瘦弱的身子都劇烈地抖動一下。他開始嘔吐,一口口清水吐盡之後,又開始吐出黃褐色的膽汁。
“你們一起吃吧,誰吃的少我就殺了誰。”
祁奴瘋狂的動作突然停止了下來。
俘虜看到祁奴凝滯下來的動作,突然伸出了另一隻完整的,矯健的手臂,迅捷地奪過了祁奴手中的殘肉。因為用力的迅疾和不均,他的另一側失去手臂的身體狠狠地栽倒在地上。他甚至來不及等待自己跌落的身子停下,就已經開始瘋狂地撕咬起來,撕咬著從自己身上切下的另一截碎肉。他的身子搖搖晃晃,像一架懸空的搖籃,那一刻他仿佛回歸了空白的幼年,晃動的搖籃如一葉浮萍,在漫漫的人性長河之中逆流而上,抵達了一片廣袤寬容的空缺。他終於看清了自己,看清了自己那些執拗而單純的生的欲望,原來我是一隻獸啊。
祁奴靜靜地注視著眼前那頭陶醉欣長的異獸,“殺,殺,殺。”那個瘋狂的音節在他的心中緩緩升起,他拾起地上一塊尖銳的石頭,向著俘虜飛撲而去,一下下,重重地砸在俘虜脆弱的後頸上,紅白交織的粘液噴濺向他的嘴唇,鼻子,眼睛,沿著他猩紅的瞳孔一滴滴掉落。他沒有眨眼,也沒有嘶叫,他隻是更加頻繁地擊打著,擊打著那顆醜惡的頭顱,像是在一堆肉絮中尋找著什麼。
祁奴的眼神聚集在俘虜嘴角那一絲黯淡的殷紅上,他指著那裏,突然瘋狂地大笑起來,“看,看,是紅的,是紅的,是和我們一樣的顏色,是紅的,紅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