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當年,很久很久以前的當年,大約是在三國爭天下那時代的當年,有位博學多才的諸葛孔明先生躲,不,隱居在南陽城西的臥龍岡,每天種田養雞悠遊自在過得好不愜意。
但很不幸的,快樂似神仙的日子過不了多久,超想做皇帝的劉備大老爺就找到他頭上來,三不管硬把他從那座可愛的茅廬裏揪出來,為大老爺運籌帷幄賣命打江山,最後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結果諸葛大軍師得了什麼好處?
沒有,一家人幾乎全死光了倒是真的。
而今,南陽城內也有一家子人複姓諸葛,不過他們九成九跟諸葛軍師扯不上任何關係,因為他們既沒有諸葛軍師的聰穎睿智,也沒有諸葛軍師的雄才大略,相反的,他們男的太老實、女的太單純,不多不少隻是一家子笨蛋而已。
然而他們也跟諸葛先生一家人一樣,快死光了……
“很抱歉,令兄的病,老朽實足無能為力。”
“不,大夫,不要這麼說嘛,您是我們最後的希望了,如果您也說不行,那我大哥他就……就……”
病床前,十六歲的諸葛蒙蒙硬咬緊牙根不哭出來,隻拿一雙可憐生生的眸子瞅定發須皆白的老大夫,低聲下氣哀求,因為這位醫名滿天下的老大夫已經是她最後的希望了。
“但老朽確實無能為力……唉,老朽告辭了。”老大夫掩著臉想走人,大概是覺得說出“無能為力”那種話實在太沒麵子了,他隻想快快回去好好反省一下。
究竟是他醫術還不到家?或是他老了,腦筋轉不動了?
誰知他才走出半步就再也動不了了,身體在前麵,左手臂拉成直角拖在後頭,如果不是他反應夠快,差一點點就拗斷了。
“不不不,大夫,您別走、別走啊!”蒙蒙幾乎用整個身子團團包圍住老大夫瘦弱的手臂,打死不給他落跑。“再看看,再仔細看看也許就看得出來該如何治這病了!”
“老朽已經很仔細診斷過了,但……唉!”愈說愈丟臉,還是走吧!走吧!
老大夫再次掩臉想走人,但這回更糟糕,才剛動就失聲呻吟出來,他齜牙咧嘴的回過頭,蒙蒙還是拉著他不放,一臉悲壯的“不放你走就是不放你走,不然就留下你的手臂吧”。
“再看一次,再一次就好了嘛!”
別看她個子嬌小沒幾兩重,死力氣可大得很,這可能跟她的纖細身材有關,吃進肚子裏的食物沒長出肉來,全長成力氣去了,可憐老大夫硬是拖不動她,再拖,手臂就真的要送給她做紀念品了。
“沒用的,再看幾千幾百次也是一樣啊!”
“再看一次就好了嘛!”
“大小姐,真的再看多少次也沒用的呀!”
老大夫哭笑不得地用右手捉住自己的左手,想回收自己的所有物;蒙蒙卻抱得更緊,無論如何非要留下他的手臂不可,老大夫隻好卯起來和她搶自己的手臂。
人家是拔河,他們是拔手臂,你來我往戰況激烈,勢均力敵難分勝負。
“大夫,您再看看嘛,求求您,再看看嘛,不然我……我給您跪下!”
咦咦咦,她跪她的,幹嘛拖他下水?
老大夫啼笑皆非地跟著蹲下去,沒辦法,人質——他可憐的手臂,還押在她手裏呢!
“大小姐,你就是跪上三天三夜也是白費時間啊!想老朽自幼研習醫術,迄今已逾一甲子,多少名醫皆曰難治的病症,老朽亦能藥到病除,但老朽畢竟不是扁鵲,總有無能為力的時候,若非萬不得已,老朽也不想承認這種事自砸招牌呀!”
兩眼瞄向床上的人,他又搖頭又歎氣。
“老朽至多也僅能診出令兄的五髒六腑正逐漸衰竭當中,至於為何會如此,老朽委實找不出原因,但令尊與令二兄、令弟都死於此症,我想或許是令祖上傳下來的病症……”
對,不是他醫術不精,是他們諸葛家的老祖宗有毛病。
“但我和兩個妹妹都沒事啊!”蒙蒙反駁。
“大約這種病隻會傳給男丁,女人家反倒不會有事吧。”
為什麼每位大夫都是同樣的回答?
“那……那……”蒙蒙徐徐轉注床上的病人,一臉無法接受,也不想接受的表情,“難道我隻能眼睜睜看著大哥和我爹、二哥、弟弟一樣慢慢的……慢慢的……”慢慢的、慢慢的半天,她就是說不出那最無望的字眼。
目注蒙蒙那張清純秀麗的嬌顏,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是那樣淒惶無助,看得人心都軟成一攤爛糊了,如果可以的話,老大夫還真想把自己的老命送給她大哥,反正他再活也沒多少年了。
不過那是不可能的事,而他也實在是診斷不出她大哥到底是何毛病,就算想爆了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也隻能搖頭歎息。
見狀,蒙蒙不由茫然了。
雖然諸葛家的人腦筋沒幾個彎,紋路也少得可憐,不僅不懂得半點謀略計策,跟精明兩個字更搭不上邊,老實耿直得不適合做生意人,但偏偏諸葛家就是靠做生意賺進大筆財富,成了南陽首富,這實在可說是個奇跡!
想來是諸葛家數代以來造橋鋪路、賑濟施糧,多行善事、功德無量,一切老天都看在眼裏,於是特別予以眷顧庇護,諸葛家也才能夠安安穩穩地從一個小小的布商逐步發展成絲綢大盤商,生意愈做愈大,由南至北分鋪起碼十幾家,運道好到不行。
直到一年前,諸葛家的運氣終於用光了。
短短一年間,諸葛家的男丁,蒙蒙的親爹和三位兄弟,好像在接力賽一樣,不明緣由的突然一個接一個病倒、一個接一個去世,至今隻剩下諸葛大公子還活著,不過也隻剩下幾口氣而已了。
起初還以為是瘟疫,可是除了諸葛家的男丁之外,並沒有其他人發病,想賴到瘟疫頭上去也賴不了,但若不是瘟疫,為何沒有半個大夫診斷得出究竟是什麼病?
難不成真是代代傳下來的毛病?
不,也不對……
“但我爹並沒有提過這種事呀!”這麼嚴重的事,要真有,爹不可能不提的。
“沒有嗎?”老大夫疑惑地攬眉沉吟片刻。“那麼令堂又是如何去世的?”
一提到她親娘,蒙蒙那雙水盈盈的眸子不禁蒙上了一層水霧。
“娘自生下妹妹後就一直病著,連床都下不來,請了好多位大夫來看,都說是產後中了風邪,奇怪的是吃再多藥也不見好轉,一直拖到我十二歲那年,娘……還是去世了。”
“那麼,也許和令堂也有點關係吧?”老大夫的口氣一點把握也沒有,不但醫術不夠精,現在連講話都不太負責任了。
耶耶耶,她說了什麼,怎地連娘也被扯進來了?
蒙蒙錯愕地瞠視著老大夫好半晌後,再緩緩拉開目光移向一旁,銀花——大哥的未婚妻,早已哭到快沒氣了。
還有房門外,她那兩個雙胞妹妹,雪雪和燦燦,一左一右躲在門外探頭探腦,兩張小臉蛋同樣焦急又彷徨,可就是不敢踏進房裏來半步,不是她不準她們進來,而是她們害怕進來會聽到不好的消息。
“那……我到底該怎麼辦嘛?”蒙蒙囁嚅道。
“這個……”見她一臉無措,機不可失,老大夫趕緊搶回自己的手臂,再扶她起來,而後轉望床上剛醒轉過來的病人。“我想大公子你最好先交代好一切,免得你妹妹無所適從,畢竟她們還年幼,要她們承擔起這一切也太殘忍了。”
要一個年輕得不應該死的人交代自己的身後事更殘忍!
“我知道了。”諸葛文毅歎息著拉住妹妹的手。“蒙蒙。”
“大哥?”
“去請章大哥來一下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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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姊妹三雙眼呆呆望著大哥的房門被關上,忐忑又不安,還有點不知所措。
“大姊……”雪雪和燦燦欲言又止地瞅向蒙蒙,想問問大夫究竟說了些什麼,大哥叫章大哥進去又是要做什麼,但口水吞了又吞,就是不敢真的問出口,唯恐得到不想聽的答案。
也幸好她們不敢問出口,因為就算她們問了,蒙蒙也回答不出來。
大夫說大哥已經沒救了,所以大哥叫章大哥來交代後事,這種話打死她一千萬次也不能說出口,也許是她太單純,總覺得那種話一旦說出口就成定局了,反過來說,隻要她不說出口,大哥就還有希望,不管那希望有多麼不可靠。
無論如何,有希望總比沒希望好。
“你們的枕巾繡好了嗎?”她強振精神,勉強擠出一絲笑。
“還沒有。”
“那就快去繡好,待會兒大姊要檢查喔!”
兩張一模一樣的小臉蛋對看一下。
“好嘛!”兩個小丫頭垂著小腦袋,沒精打采的回房裏去了。
她們的身影一消失,蒙蒙整個人就垮了,再也忍不住紅了眼眶,但她硬是不哭出來,淚水剛滲出就橫臂抹去,就是不讓它流下來。
她才五歲時娘親就病倒了,應該還是個不解事的年齡,但當時她就懂得要陪伴在病榻旁,以免娘親感到寂寞,那時爹爹就特別囑咐她絕不可以在娘親麵前落淚哭泣,免得惹娘煩心,自那時候開始,她就慢慢養成不管再傷心、再難過也絕不讓淚水掉下來的習慣,最多也隻是紅紅眼眶罷了。
就像現在這樣,眸子濕淋淋的滲滿水氣,可就是不許它垂落下來。
她最愛的親人在一年內相繼去世,她卻連為他們哀悼的時間都沒有,因為每當他們才剛開始要準備辦喪事時,就會有另一個人病倒,一個接一個,來不及傷心,憂懼愈來愈深,最後,連最疼愛她的大哥也倒了。
諸葛家最後一根支柱搖搖欲墜,她不想,也不能,更不願放棄希望,可是……可是……
“蒙蒙……”
聞聲回頭,恰好對上一雙關心的目光,蒙蒙馬上撲過去埋在那人懷裏,不是想躲起來哭,隻是想尋求一點力量,好讓她能夠再支撐下去。
“菁姊,周大夫……周大夫說他也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