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立足獅城,重振旗鼓(1 / 3)

幾天的風浪顛簸之後,邵山客終於來到了這個美麗城市——新加坡。

“新加坡”三個字是“獅子城”的譯音,這裏是東南亞最為繁華的商埠,也是南洋的經濟、政治、文化中心。獅子,象征著勇氣和力量,邵山客決定將這座美麗的獅城作為他進軍南洋的第一站。

他來不及領略這新奇的熱帶風情,來不及洗去滿身的風塵,將自己安置在一家條件簡陋的小旅館裏,就立即開始了緊張的工作。短短幾天,他走遍城中大小戲院,心中漸漸有了底。他發現,戲院裏大多放映的是好萊塢的片子,而當時的新加坡,雖然是英國殖民地,但居住在這個島上的,主要是早期從中國廣東、福建等地過去的淘金客。這些人遠離祖國,思鄉情切,必然對來自中國的文化懷有深厚感情。邵山客認定,國內的影片在此地必然大有市場。

但是很快他就發現,事情遠沒有想象中簡單。

邵山客帶著拷貝,去城中最有影響的一些大戲院聯係放映事宜。他隨船帶到南洋的拷貝,正是“天一”的開山之作《立地成佛》,以及《俠女李飛飛》、《珍珠塔》等賣座的片子,邵山客對自己的影片很有信心,認為一定能夠打開市場。

不料,所有的大戲院不約而同,都拒絕放映他的片子,理由是他們隻放西片。邵山客試圖說服他們,嚐試一下放映中國片,但大戲院的老板們均不為所動,有的甚至根本不容他多說,就將其拒之門外。

邵山客百思不得其解。明明華人雲集,中國片應當很有市場,為何戲院老板放著這現成的利潤不去爭取呢?邵山客無奈,轉而去找小戲院、小劇場,打算在小地方打開缺口。

但結果令他大吃一驚:小劇院同樣拒放他的片子。理由要麼同大戲院一樣,說自己隻放映西片,要麼幹脆就告訴他,不放!

邵山客開始覺出不對頭。他想到不久前,尚有南洋片商特意去上海購買《梁祝痛史》的拷貝,時隔數月,中國電影就在南洋銷聲匿跡,完全被西片取代了?邵山客感到其中必有蹊蹺。他悄悄地多方打聽,終於被他探到了實情:又是“六合”在從中作梗。

原來,“明星”公司畢竟實力雄厚,成立時間也長,他們與南洋的許多戲院,早就有合作關係。周劍雲亦料到“天一”在國內無法生存,必會轉戰國外,於是棋高一著,與南洋的許多戲院定下合約,合約主要內容,即不許放映“天一”的影片。

對此,後來邵逸夫旗下的大導演李翰祥,在他《影海生涯》一書中有如下記載:

邵醉翁派三弟邵山客到南洋發展的原因,開始是為了同明星公司競爭。明星公司的周劍雲和新加坡的曼舞羅戲院定有合約,雙方言明,除了天一公司的出品,任何公司的影片都可以放映。如此一來,天一公司在南洋的發行就受抵製而無法展開,所以邵醉翁才派老三去南洋開拓局麵,帶去的影片就是《立地成佛》。可是他到了新加坡也是一籌莫展,隻能站在街旁,看著曼舞羅戲院門前擠滿了來看明星公司出品的觀眾,兩眼發愣。他當即立下一個誓願:終有一天,我要把這間戲院拿下來!

當時新加坡的情勢就是這樣,周劍雲先將“天一”擠出國內市場,又封鎖了國外市場,看來是鐵了心,要將“天一”的所有退路斬斷,置“天一”於死地。

但邵山客無論如何也要殺出一條生路。他知道,大哥在上海,完全處在周劍雲的勢力範圍之內,形勢更為被動。他必須在新加坡打出一方天地,才能保證“天一”公司的正常運轉,才不會使兄弟們辛苦打下的江山,輕易付之流水。

一籌莫展之際,邵山客沒有灰心。他想,新加坡畢竟不同於上海,周劍雲鞭長莫及,定然會給“天一”留下走得通的路。

出了國門,便都是同根生的華夏子孫。對於“天一”和“明星”之間的較量,觀眾並不關心,他們隻熱切盼望能看到中國影片。邵山客發現,最早進入新加坡的“天一”影片《梁祝痛史》,至今仍在被獅城人不時提起,可見中國片原本是很有市場的,而“六合”的影片並沒有主導南洋市場,遠遠滿足不了觀眾需求。如此說來,“六合”雖然與南洋發行商有合約,但這合約隨時可能變成一張廢紙,戲院老板首先考慮的將是市場需要,而不是與“六合”的合約。

邵山客冷靜下來,細細地分析了形勢。他發現,新加坡作為東方航運中心,西片進口很方便。大戲院單純放映西片就可生存,無須依賴“六合”。而小戲院,“六合”原本沒放在眼裏,向來不屑與他們打交道,如今憑一紙合約試圖牽製小戲院,小戲院並不真的買賬。

認清了形勢,邵山客信心倍增。他調整了思路,決定先從小戲院入手。西片價格昂貴,大戲院尚可勉力支撐,小戲院卻絕無力購買,這正好給國產片留下了機會。

在國內從事影片發行工作的經曆幫了邵山客的忙。他施展他的外交才能,極力遊說小戲院的老板,嚐試放映他的影片。他給出的價格極其優惠,那些靠吃大戲院殘羹冷炙勉強為生的小戲院,在如此優惠的條件之下,不由心動。終於,有幾家小戲院老板被他說動了,答應放映邵山客的《立地成佛》。

雖然是些小戲院,價格也極為低廉,但邵山客還是非常高興。他知道,缺口一旦被打開,“天一”的影片在新加坡走俏,就指日可待了。

做通了戲院老板的工作,邵山客開始在華人聚集的地方造輿論,讓大家都知道要放映中國電影了,而且票價便宜。

果不出所料,《立地成佛》一上映便深受歡迎,在華人圈裏引起不小的反響,一時紛紛爭睹《立地成佛》。那些小戲院的老板,自然也得到了好處。為對方創造了利益,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有些老板開始主動找到邵山客,要求放映他的影片。邵山客這一步總算是邁出去了。

但小戲院畢竟做的是小生意,一塊白布,幾十個條凳,就是全部家當了,營業額十分有限。若想發展,必須要進軍城市中心的大戲院。多次被大戲院拒之門外的邵山客並不氣餒,繼續一次次走訪大戲院老板。一次,他去拜訪英華戲院的孔老板,意外了解到孔老板是寧波人後裔。祖籍寧波的邵山客雖然久居上海,對家鄉話卻毫不陌生,立即改用寧波話同孔老板交談。孔老板在異國他鄉乍聞鄉音,不由百感交集,當即掏出自來水筆,同邵山客簽訂合同:在影片斷檔的情況下,可以放映“天一”的影片。

嚴格說來,這個合同留有很大的活口,並不能保證“天一”的影片在大戲院放映。但這紙合同證明“明星”在南洋造成的水潑不進、針插不透的局麵,有了鬆動。

同時,邵山客的眼睛還瞄準了城市周邊的小城鎮與鄉村。那裏的人同樣需要娛樂,卻鮮有娛樂場所和設施。而因為交通不便,人們也很少有機會進城看電影。如此豈不正可成為避“明星”鋒芒、揚“天一”之名的根據地?邵山客決定,把電影放到農村去。

說幹就幹。邵山客把放映機、影片等,裝到一輛租來的老爺車上,每天穿梭於馬來群島的市鎮和鄉村,不避寒暑,深入到華人集中的地方親自放映電影。那是一段令邵山客終生難忘的經曆,出身富裕家庭的他吃到了從沒吃過的苦,也體驗到了從沒體驗過的滿足。他的影片每到一地,都受到熱烈歡迎。那些很少有娛樂活動,甚至不知電影為何物的人們,對他的電影的狂熱喜愛,讓他第一次感到作為一個電影人的意義。

邵山客來南洋發展的這段時間裏,上海的電影業也在迅速發展,每天都有變化。上海又成立了數家電影公司,市場競爭越來越激烈。受“天一”稗史片影響,見古裝戲有市場,許多公司都開始跟風拍古裝片。不過,那些小公司,不顧條件是否許可,隨便弄個故事東拚西湊一番,幾天就拍出一部影片。不光情節不通,更有清朝女子穿高跟鞋、明代男人穿中山裝的笑話。

“天一”的老對手明星公司自然更不會閑著。“明星”的導演張石川在書攤隨便買了一本平江不肖生的書,叫《江湖奇俠傳》,然後根據小說構思出一個精彩的電影故事。他和編劇鄭正秋一商量,寫出劇本,拍了一部《火燒紅蓮寺》,上映後在上海引起很大的轟動。一時間,這把火燒遍了整個上海,也燒熱了影壇。許多公司都從武俠小說裏找故事拍攝影片,邵山客在來南洋之前,上海已經出現《火燒青龍寺》、《火燒九龍山》、《火燒七星樓》等影片,被稱為“火燒片”。

明星公司早有準備。在第一部的結尾,紅蓮寺被火燒毀之際,他們安排一個大和尚逃脫了。當這漫天大火在上海熊熊燃燒之後,他們趁熱打鐵,以逃脫的大和尚為由頭,拍了《火燒紅蓮寺》的續集。續集反響平平,於是第三集請了一線紅星胡蝶加盟,又掀起了新的觀影高潮。周劍雲準備一直拍下去,拍到故事挖完為止。

當時,在中國乃至世界,都還沒有係列電影出現。明星公司將《火燒紅蓮寺》連續拍了18集,這種無意識的運作,其實是造就了中國電影史上第一部長篇電影係列片。此為後話。

在南洋,邵山客的多方出擊漸漸有了成果。“天一”公司的影片在新加坡名氣日隆,廣受歡迎。

自到南洋,屢屢受挫,現在總算柳暗花明。邵山客鬆了一口氣,也突然感到了疲憊。眼見得事業日益壯大,他感到自己一個人已經不能夠顧全了。此時,他想到了臨行前大哥對他的承諾:如果南洋的市場打開,會給他派得力幫手。

他知道,家裏能夠派出來,而且足夠得力的,隻能是六弟邵逸夫了。

邵山客一紙電文發往上海,僅八個字:局麵已開,仁楞速來。

大哥邵醉翁手拿電文,喜不自勝。天無絕人之路,邵氏兄弟共同商議的這一步棋,看來是走對了。“天一”公司有了南洋這塊根據地,又可大施拳腳了。

邵逸夫此時卻不在上海。因為一直在公司兼職,他21歲這年剛剛中學畢業。一身輕鬆的邵逸夫正趁暑假去北京遊覽,順便看一看北大、清華等高等學府,為自己考大學做準備。邵逸夫聰明倜儻,受過良好教育,他完全不懷疑,自己可以成為這些學校中的一名學子。

邵醉翁也頗犯躊躇。同樣受過文明教育的邵醉翁,自然知道知識的重要。他也希望六弟能繼續深造,以圖將來有更大的發展。但是,商場從來如戰場,現在南洋市場剛剛打開,正是乘勝追擊、鞏固戰果的時候。如果因為人手不夠貽誤了戰機,也許會導致前功盡棄。如此一來,“天一”恐再無重振希望,“六合”排擠之仇,也再無報還可能。

邵醉翁轉而想到,六弟一直對電影情有獨鍾,將他派往南洋,讓他為自己鍾愛的事業打拚,雖不能夠繼續上大學深造,卻能提前在社會上得到鍛煉,未必不會失之東隅,收之桑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