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立足獅城,重振旗鼓(2 / 3)

邵醉翁內心的爭鬥雖然激烈,但在弟弟麵前卻保持著絕對的權威。他給在北京的邵逸夫發了一封電報,電文簡潔明了、不容置疑:速回滬赴南洋。

邵逸夫早有心理準備。他當即趕回上海,聽大哥說完始末,幾乎沒加思索,馬上應道:大哥放心,我也早想出去闖蕩一番了。至於大學,隻要有心,哪裏都是學堂,哪裏都能學到東西。

邵醉翁沒說話,隻是感慨地拍了拍六弟的肩膀。邵逸夫挺直了脊梁,他感到了大哥這一拍的分量,也感到了自己肩頭的責任。他知道,從此以後,他不再是倚在哥哥門下的一個孩子,而是為了家族榮譽、家族事業同哥哥一起並肩戰鬥的成人了。就在那一刻,他徹底放棄了考大學的念頭,決心要在電影業闖出一片天地。

但是他,以及他的哥哥們,當時並不知道,他的這一決定,將使中國誕生一個“電影大王”。

1928年9月,邵逸夫攜帶著天一公司的影片拷貝,漂洋過海,來到美麗的“獅子之城”新加坡。那一年,他21歲,英俊瀟灑,風華正茂。

新加坡港的碼頭上,久別重逢的兄弟倆一相見,不由熱淚盈眶,緊緊擁抱。許是因為年齡接近,邵逸夫同三哥感情最深。他看到三哥孤身奮戰,越發感到自己來此是對的。

回到住處,兄弟倆一夜無眠。不及多訴別情,邵山客迫不及待地將來新加坡之後的情形以及公司的現狀,說給邵逸夫聽。邵逸夫聽著,對三哥充滿了敬佩。三哥百折不撓、有擔當有氣概的精神鼓舞著他,他認為這才是邵家男人的風範。邵逸夫充滿豪情地說:“三哥,我來了,咱們一起努力,不但要讓那些曾經拒絕過咱們的戲院老板主動找上門來,還要讓‘天一’的影片在南洋各國遍地開花。”

然後,邵逸夫對邵山客講了這半年多來上海電影界的情況。他著重講了“明星”引發的“火燒片”熱潮,言辭間流露出對“明星”張石川等人的敬佩。

邵山客聽著邵逸夫的講述,神色慢慢凝重起來。明星公司高手雲集,出手總是不凡,無論在國內還是國外,都是“天一”強有力的對手。幸虧“天一”搶先一步,占領了南洋市場。如此說來,“六合”圍剿,正是塞翁失馬,未必是壞事。

邵山客正色對邵逸夫說:“老六,你放棄考學來到這裏,代價不小,咱們一定不能讓這代價白白付出。要想幹好,就得付辛苦,你要有心理準備。”

邵逸夫也神色凝重,向邵山客保證道:“三哥放心,我來新加坡不是遊山玩水的,既然來,我就做好了吃苦的準備。”

邵山客點點頭,欣慰地笑道:“我一個人還真有點吃不消呢。現在好了,你來了,咱兄弟二人齊心協力,把南洋的市場攻下來。”

兄弟倆連夜分析了形勢,決定將流動放映繼續下去,在周邊的城鎮乃至鄉村製造影響,讓“天一”的影片遍地開花。

邵逸夫來不及休息,馬上就投入了工作。他和三哥索性把帳篷、日用品也裝到了放映車上,深入到小城鎮、農村,走到哪裏,就把電影放到哪裏。來不及回到住處,就就地住下。他們盡量租用當地的放映場地,但許多地方沒有專用的場地,他們就租空地,在空地上搭起影棚,一樣觀眾如雲。

邵氏兩兄弟當時正值青春年華,盡可以把所吃的苦受的罪,當做寶貴的人生體驗。甚至他們的流動放映車,也被他們稱為吉普賽人的大篷車,平添了許多浪漫。但事實上,對於出身小康人家的邵氏兄弟來說,那段經曆實在是一種考驗。

晨曦初放,他們就要趕緊準備早場放映,而直到子夜,最後一批觀眾還沒散去。兄弟倆除了放電影,還要清掃場地,檢查機器,搭好帳篷。一張張地寫好海報,走街串巷去張貼。邵逸夫年輕貪睡,那時候最大的願望,就是踏踏實實睡一個好覺。而這最基本的要求,在當時卻極為奢侈,因為他們的流動放映車非常受歡迎,經常是剛在一處落腳,下一處已經有人過來請他們了。他們隻好夜以繼日,天天忙碌。

如此過了三個月,他們手中有了些積累,於是將人力車換成一輛敞篷小汽車。這,大約是中國電影史上最早的流動放映車了。

新加坡的市場打開局麵之後,邵逸夫血液中的不安穩因素又開始活躍。他試探著對邵山客說:“三哥,新加坡地方有限,我們可以考慮到馬來亞(馬來西亞西部土地舊稱)去放電影,擴大‘天一’的影響。”

邵山客笑了,這與他的想法不謀而合。他早就注意到,馬來亞的許多小鎮及鄉村,根本沒有電影院,許多人從來沒看過電影。邵山客認為電影這種最為大眾的藝術,是最容易被沒有文化的底層民眾接受的,他認定馬來亞的市場前景極為廣闊。

因此,有了機動車,邵氏兄弟並沒有變得輕鬆,相反更忙碌了。機動車讓他們走得越來越遠,馬六岬、吉隆坡、怡保、檳城等的城鎮鄉村,都留下了他們放映車的履跡。南洋地處熱帶,潮濕悶熱,動輒一身汗,在毒辣的陽光之下無處可逃。而經常會出現的雨天情況就更糟了,他們不能因為風雨而停止放映,隻好開著他們的小車,在風雨中艱難跋涉。農村地區沒有大路,許多次都被陷在泥濘之中,風雨大作,一籌莫展。而這種悶熱潮濕的氣候,正是蚊子的樂園,每到晚上,他們還要忍受蚊子的狂轟濫炸,整夜難以入眠。

經過辛苦努力,他們的流動放映車闖出了名氣,也有了固定的經營模式。邵山客便將放映車交給六弟經營,自己則繼續鞏固和開發城內的戲院。他知道,流動放映不是長久之計,人力成本也太高。若想真正在南洋站穩腳跟,還是要攻克那些大戲院。

如此一來,邵逸夫的工作就更多了。他徹底從一個富家公子,變成了一個苦力。那時的放映設備十分落後,需要用手一格格地搖片子,每一場電影放下來,都會累得腰酸背疼。

可以安慰的是觀眾對他的歡迎。他們給當地偏僻鄉村的人們原始而寂寞的生活,帶來了無盡的樂趣和歡笑,而觀眾也回饋給他們熱烈的歡迎。觀眾並不限於華人,當時是無聲電影,沒有對白,不懂漢語的當地人也一樣跟著看得津津樂道。每到一地,都是人山人海。許多次,因為天氣或者汽車出了故障,到了約定時間他還沒有到達目的地,這時,當地的觀眾就會迎著他要來的路,尋找他的放映車,幫他拿東西,幫他推車,像歡迎英雄一樣簇擁著他來到放映場地。

多年以後,邵逸夫回憶起年輕時的那段日子,感慨地說,他那時候屬於漂泊的命,每天跑來跑去,確實辛苦。但那段經曆讓他終身受用無窮。他說:在那樣的生活中,我學到了許多東西,這些東西讓我一輩子受益。如果我不經曆這一段生活,不會有今天。現在的年輕人,心很高,學問也很深,但是不能夠吃苦,是一大缺陷。

邵逸夫有個英文名字,Runrun Shaw。翻譯過來,就是跑來跑去的意思。關於這個奇怪名字的來曆,流傳著兩個版本。版本之一說,意為在大哥邵醉翁手下做後勤的時候,每天汗流浹背跑來跑去;另外一個版本則說,這個名字指邵逸夫初到新加坡時候,在周邊城鎮鄉村跑來跑去。不管哪個版本,都能夠得見邵逸夫的勤奮。許多年後,邵逸夫功成名就,曾有人問過他,這個英文名到底隱含著什麼意思。邵逸夫淡淡一笑,說他中文名叫邵仁楞,而Runrun的讀音,和上海話“仁楞”近似。邵逸夫對那段刻骨銘心的經曆,無意強調。也許,他認為那是成功之路的必經階段,不必在意。

無論如何,他憑著跑來跑去的精神,和三哥邵山客一起,終於跑出了泥濘,跑上了陽光大道。他們把生意從新加坡做到了馬來西亞各埠,流動放映車,也從最初的一部,增加到六部。至此,他們終於在南洋一帶站穩了腳跟。“六合”公司和南洋一些大戲院的協議,正如邵山客最初所料,隨著“天一”發行網絡的建立,已經變成了一張廢紙,“六合”原有的陣地漸漸喪失,南洋隨處可見“天一”的片子。“天一”上海總部,把影片源源不斷銷往南洋,再也不怕周劍雲控製國內市場。

杜雲之著過一本《中國電影史》,提到邵氏兄弟新加坡創業一段,如此寫道:

民國17年(1928年),邵仁枚(山客)離開上海,來到星島的大城小鎮,甚至鄉村地區放映影片,招徠觀眾。而後,邵逸夫加盟。他們從巡回放映電影,發展成為開設遊藝場和電影院。刻苦耐勞的經營,耗費30餘年,終於在星島創立龐大的電影娛樂事業,擁有100多家電影院和若幹遊藝場……

龐大的電影娛樂事業,終是後話。但此時邵氏兄弟在南洋的事業,確是風生水起。好運接踵而至,他們兄弟倆吃苦耐勞、赤手空拳打天下的精神,感動了一個人,這個人的出現,替他們清除了“明星”在南洋設置的障礙。

這個人叫王竟成。大約名字中“有誌者,事竟成”的意義影響著他,這是一個肯吃苦、肯實幹的人,憑著這種精神,他最終成為檳城首富。

一樣是憑實幹起家的王竟成,早就注意到邵氏兄弟以新加坡為基地,向周邊城市進軍的行為。他暗暗佩服這哥倆的實幹精神,也欣賞他們的頭腦,認定他們絕非池中之物,將來必成大事。身為檳城首富的王竟成,主動找到邵氏兄弟,將他們約到茶館喝茶。賓主相談甚歡,說到創業的艱辛和當初苦苦的堅持,王竟成不由歎服。又說到現在所遇到的困擾,因為“六合”設阻,致使“天一”的影片在城中大戲院,仍然難據一席之地。王竟成聽了,決定幫這兩個年輕人一把。

當時,控製南洋影片業務的地頭蛇,叫王雨亭。此人與黑社會勾聯,財大勢大,獨霸一方,無人敢惹。放映誰的片子,接攬哪家公司的業務,都由他說了算,旁人均不能違逆。而這個王雨亭,與“明星”公司素來交好,得知“六合”對“天一”的圍剿,他專程到上海和“六合”簽約,與“六合”組成聯盟集團,聲明不買“天一”的影片。新加坡許多戲院,都唯他馬首是瞻,他與“六合”這一紙聲明,令很多戲院不敢引進“天一”的片子,邵山客在南洋的發展受到很大阻礙。

王竟成找到王雨亭,先曉之以理,告知邵氏兄弟來南洋創業不易,客客氣氣地要求王雨亭對他們網開一麵,再許之以利,讓王雨亭撤銷對各戲院的限製,允許“天一”的影片進入,邵氏兄弟自會給他相應的好處。王雨亭豈敢不買王竟成的賬,當即表示不再與“天一”作對,各戲院都可以自由接納“天一”的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