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年,李翰祥同邵村人簽了合同,在邵氏父子公司任導演。但邵村人之所以用李翰祥,並不是因為他欣賞李翰祥的導演才華,而是邵村人一貫儉省,奉行“低成本”運作,李翰祥當時寂寂無名,薪水自然也可以壓得很低。
李翰祥執導的第一部片子是《雪裏紅》,由前蘇聯名著《在底層》改編。這部影片雖然是由著名影星李麗華主演,但上市後並未引起反響。李翰祥自然同這部片子一樣,仍舊默默無聞。於是1955年邵村人沒有用李翰祥拍片,任他坐了一年冷板凳。1956年也僅拍了一部影片《水仙》。1957年,李翰祥的機會似乎多了一些,連導了三部影片,其中《黃花閨女》、《春光無限好》兩部,皆由林黛主演。這些片子上市後反應尚可,票房也還不錯,但李翰祥仍然未被重視。邵村人尤其認為,片子之所以成功,是他花大價錢請林黛擔綱主角之故,與導演沒多大關係。倘若拍砸了,導演卻難辭其咎。
正在這時,邵逸夫來到香港,接手邵氏公司。邵逸夫出手不凡,一上來就有營建清水灣大型片場的豪舉。在清水灣影城裏,邵逸夫一共建了四個影棚,但是,李翰祥拍戲仍然沒有影棚。他隻是邵氏公司一個三流小導演,邵逸夫完全沒有注意到他,一個大導演應該享受到的待遇,他都享受不到。李翰祥在清水灣影城導的第一部影片是《給我一個吻》,邵逸夫對其中一些老牌演員分外關照,卻完全注意不到李翰祥的存在。
所以,鄒文懷推薦李翰祥,令邵逸夫十分意外。在他的記憶中,李翰祥並沒有什麼特別才能,能使其擔當拍攝邵氏奠基之作的重任。
但鄒文懷對李翰祥是有一定了解的。鄒文懷到邵氏公司之後,深感邵逸夫的知遇之恩,工作非常投入。對外宣傳策劃,對內組織管理,無一不盡心竭力。所以時間不長,對於公司裏各路人才,在他心裏都有了一本賬。他才華出眾,眼光也獨到,邵氏旗下導演不乏聲名響亮者,但他偏偏選中了名不見經傳的李翰祥。
鄒文懷對公司職員都做過深入了解,以給他們提供合適的空間,讓他們最大限度地發揮才能。他和李翰祥有過幾次長談,發現李翰祥文化底蘊深厚。之所以遲遲未能成就事業,並不是因為他缺少才華,恰恰是因為以前的影片都沒有足夠的空間讓他施展自己的才華。那種快餐式的膚淺、通俗、娛樂大眾的電影,並不適合李翰祥的戲路。李翰祥對中國傳統文化很感興趣,漢學功底尤為深厚,對曆史人物、曆史掌故知之甚深,如果是一部有著深厚內涵、濃鬱文化味道的古裝戲,他一定能夠駕馭自如,拍得很好。
鄒文懷推薦李翰祥的另一個原因是,李翰祥當時年齡已過而立,且滿腹才華,但一直默默無聞,沒能出人頭地。這種懷才不遇、鬱鬱不得誌的人一旦得到機會,必然會分外珍惜,使出全身解數來做好這件事。
邵逸夫雖然對李翰祥知之不深,卻對鄒文懷的眼光深信不疑。他立即找來李翰祥,細談之下發現,果然如鄒文懷所說,李翰祥對中國曆史十分熟悉,對許多曆史人物和掌故都有自己獨到的理解和認識,這種人才,邵氏旗下的確沒有。以他對曆史的把握,由他來拍古裝戲,定能拍出曆史的雄渾感。而公司的奠基之作,正應是這樣一部混凝大氣、獨特深邃的片子。
李翰祥自然更知道自己的長處所在,於是當邵逸夫問他的意見時,李翰祥提議拍國語古裝片。這與邵逸夫、鄒文懷等人的想法不謀而合,邵逸夫對李翰祥更加信服,在劇目的選擇上,便交由李翰祥做主。李翰祥仔細分析、反複推敲之後,選出了一個曆史人物:貂嬋。
貂嬋可謂亂世中的絕代佳人,古代四大美女之一。美女,英雄,愛情,這樣的題材經久不衰,永遠被追捧。拿電影當生意的邵逸夫,在李翰祥拿出此方案之後,立即以他商人的眼光準確捕捉到了“貂嬋”裏蘊藏的商機,這種才子佳人、帝王將相的題材,本來就廣受歡迎,而貂嬋閉月羞花之貌,兼傳奇的一生,一旦將其搬上銀幕,定然會一炮打響。
邵逸夫當即拍板:就拍《貂嬋》,並由李翰祥擔任該片導演。
邵逸夫當初重金收購劇本,雖沒有如願得到滿意的本子,卻發現了不少優秀的編劇。其中高立文字講究,刻畫人物、結構故事的功力都很強,邵逸夫於是請來高立,由高立操刀,李翰祥等人共同商議,完成了《貂嬋》的劇本。
劇本完成後,邵逸夫非常滿意。在這出戲裏,董卓、呂布、王允這些朝庭重臣、天下無敵的將軍,都不過是配角,一切情節都是圍繞著貂嬋這個柔弱嬌美女子進行的。這很對邵逸夫的心思,他不是要表現大江東去的壯闊,恰是要凸顯小橋流水的細膩。他要在大的曆史題材裏,抓住人性的東西,這樣才能抓住觀眾的心。
所以,接下來關於黃梅調的爭論,李翰祥最終被邵逸夫說服。
李翰祥本不願意在片中使用黃梅調,他認為黃梅調乃地方小調,既不如京劇大氣,也不如昆曲古雅。這種小調用以表現普通場景尚可,但表現亂世巾幗貂嬋,未免力量不夠。況且在此之前長城公司已經拍過一部黃梅調電影《借親記》,上映後市場效果並不理想。而較早的關於貂嬋的影片如《美人計》、《鳳儀亭》,使用的都不是黃梅調。
其實李翰祥的考慮不無道理。因為從黃梅戲來看,確實皆是輕歌曼舞的才子佳人戲,很少有大題材、大場麵的內容。凡是宏闊莊嚴的帝王將相戲,幾乎都是京劇劇目。
邵逸夫卻認為李翰祥之所以偏愛京劇,是因為他是北方人。而香港人對那些京白京韻,聽得懂的並不多。反倒是黃梅調地方色彩不濃,與國語相去不遠,會在台灣和香港有廣闊市場。況且雖然“長城”拍的《借親記》反響平平,但新華公司拍的黃梅調電影《天仙配》,在香港公映後卻轟動一時。故曲目的選擇誠然重要,但更為關鍵的,其實是如何運用得當。
幾經討論,最後還是確定用黃梅調。邵逸夫告訴李翰祥,在這出戲裏,要著重表現的不是江山大計,不是“氣吞萬裏如虎”的英雄氣概,而是兒女情長。無情未必真豪傑,正是鐵血柔情,才使得英雄具備了濃鬱的人情味。而貂嬋本人,之所以成為曆史上的著名人物,絕不僅僅因為她的美貌,而恰是憑借其這份兒女私情與大義的結合。所以,黃梅調的柔曼、細膩,與吳語相近的輕軟,表現貂嬋這個人物,實在是再合適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