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拍自己的奠基之作之前,邵逸夫先分析了邵氏公司自邵醉翁以來,所存在的弊端。他發現,無論是大哥邵醉翁,還是二哥邵村人,對劇本的重視程度都不夠。很多時候為了搶得市場先機,根本等不及劇本成型,僅憑一個提綱,就匆匆開機,由演員臨時湊台詞。可以想象,這樣的影片,必然粗糙。所以邵氏出品的影片,雖然賣座,卻難稱上品。而邵氏公司終於在香港電影界漸呈敗勢,不能不說這正是一個重要原因。
如今自己來香港發展,將邵氏公司的興盛大業係於己身,當然不可能還走老路子,用粗製濫造的影片打天下。而精品影片,必要有上乘的劇本做保障。所謂“劇本、劇本,一劇之本”,劇本對於一部電影的成敗,起著關鍵作用。邵逸夫意識到,劇本是電影的靈魂,必須予以重視。
但是,劇本創作曆來不是邵氏公司的強項。而“電懋”,則擁有香港最好的編劇姚克、藝術感覺一流的劇本策劃宋淇,還有一塊金字招牌:著名作家張愛玲。而邵氏公司,不要說張愛玲這樣的明星編劇,連能與姚克一爭高下的編劇也沒有。
邵逸夫不怕。作為生意人,他深信有錢就有一切。沒有好編劇,可以花錢買好本子。於是邵氏公司發出公告:高價懸賞好劇本。一時間,眾多劇作家帶著自己的得意之作,紛紛前來應征。但邵逸夫親審之後,沒有一部被留下。事實上,這其中不乏藝術價值較高的本子,對人性的挖掘、情感的表現,都很有力度。但邵逸夫關注的是影片走向市場之後的效果,所以拒絕拍純文藝片。
邵逸夫並不諱言,他是把電影當做生意來經營的。雖然他熱愛電影,也深知電影是一個藝術門類,但他堅持認為電影還是要迎合大眾的口味。隻有被大眾接受的劇本,才是好劇本,而曲高和寡的陽春白雪對於一家電影公司而言,無異自殺的毒藥。隻有百姓能理解和欣賞的下裏巴人,才能帶來經濟效益,才算是他的上乘之作。他常常對那些有純文藝情結的員工說:我們是在開公司,不是在辦藝術沙龍,我們拍電影的目的是賺錢,而不是為了倡導藝術。如果我要拍一部純藝術影片,我不敢肯定這種戲會有多少人愛看。少人看的戲,就少人得益。所以我寧願從大家都中意看的娛樂片著手。
他的這一說法令很多追求藝術的劇作家反感,認為他不懂藝術。但憑心而論,作為一家電影公司的老板,邵逸夫的這一思路並無錯誤。他首先要抓票房,他的投資必須要有回報,否則他的公司不可能維持下去,所謂藝術也就無從談起。
但什麼樣的影片,才能既讓觀眾喜歡,又能出奇製勝,讓邵氏公司一炮打響呢?
邵逸夫認真考察了香港電影市場,發現香港的國語片市場非常蕭條。在講粵語的香港,國語片市場一直很小,香港諸多的戲院中,隻有兩家戲院放映國語片。1949年以後,來香港的內地人漸漸多起來,但國語片卻仍然沒有發展,缺少大戲、重頭戲。左派機構的國語片主要發往內地,“電懋”等自由機構的國語片賣到台灣及海外華人市場,這就給國語片在香港留下了一個很大的空間,是一個可供開發的大市場。
充分研究之後,邵逸夫和鄒文懷等人反複商討,終於決定迎難而上,拿出一部上乘的國語片,作為香港邵氏兄弟公司的開山之作,並拯救國語片的頹風。
鄒文懷深通宣傳之道,先行搞起大規模的輿論策劃。邵氏公司召開了一個新聞發布會,邵逸夫宣稱:邵氏公司每年要生產26部國語片、12部粵語片。會上,邵氏公司還打出了一個響亮的口號:邵氏出品,必屬佳作。
鄒文懷通過各種渠道將公司“振興國語片”的宗旨大力宣傳出去,這在國語片很不景氣的香港,具有相當的號召力。許多觀眾都充滿熱望,非常期待。“邵氏出品”還未上市,就已經被炒得沸沸揚揚,隻待佳作橫空出世了。
大思路有了,可具體要拍哪部戲呢?
邵逸夫與鄒文懷分析了一下,香港最大的國語片生產公司——“電懋”,當時主要拍攝時尚電影,表現都市上流社會的生活,時代氣息濃鬱,多富浪漫的小資情調。片中的男女主人公著裝前衛,各式旗袍、高跟鞋層出不窮,人們根據劇中人物裝束,稱其為“時裝片”。
邵逸夫清楚,在時尚領域,“電懋”已走在前邊,自己不具備與之一爭高低的實力。他決定避其鋒芒,繞其道而行。他想起幾十年前,大哥邵醉翁創業之初,上海電影界與當前的香港何其相似乃爾。實力最強的明星公司多拍攝現實題材,於是大哥另辟蹊徑,提出“注重舊道德、舊倫理,發揚中華文明,力避歐化”的口號,從稗史、民間文學當中挖掘故事,推出古裝片,居然在如林的電影公司當中獨樹一幟,終於崛起。當時的“天一”帶起了上海古裝片的熱潮,許多片子不僅轟動了上海,也震動了南洋。難怪“天一”一出道,就令明星公司感到了威脅。
邵逸夫決定仍然從中國傳統文化中找素材。他認識到,中國人的現實與曆史永遠是分不開的,泱泱大國,上下五千年文明,有著多少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題材啊。而傳統的題材,永遠有市場,永遠會受到追捧。
他向鄒文懷等人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得到鄒文懷的支持。當時,新華影業公司正推出新片《天仙配》,在這部影片裏,創造性地把國語片和戲曲片糅合到一起,形式很新鮮,上市之後即在香港開創了國語片熱映的局麵。鄒文懷從中受到啟發,認為邵氏公司也可以走這條路子。他邀請邵逸夫等公司高層人員一起去戲院觀看《天仙配》。
邵逸夫立即被吸引住了。在這部片子裏,國語和黃梅調結合得天衣無縫,帶給人耳目一新的感受。黃梅調的方言色彩不重,且曲調優美,婉轉悠揚,唱詞完全可以用國語發音。
邵逸夫立即就決定,也拍黃梅調的國語片。
但在具體劇目上,大家仍然爭論不休。鄒文懷見眾人各執己見,遲遲無法定奪,鄭重地向邵逸夫說出了一個人的名字,說道:“咱們應該聽聽這個人的意見。”
鄒文懷推薦的這個人,是當時在邵氏公司默默無聞的小導演——李翰祥。
李翰祥本是科班出身,但當時在邵氏公司很不被重視。他1926年出生於遼寧錦州,40年代在北平國立藝術學校讀書,專修油畫。後又在上海實驗戲劇學校修戲劇、舞台表演、電影。因時局動蕩,他未及畢業即走出校門,於1948年來到香港,涉足電影業。最初在大中華公司做特約演員,演過一些跑龍套的角色,終無大的發展,更不被人們知道。之後,又分別在長城、永華等影業公司打過工,也無非是利用自己曾經學過的舞美等特長,做布景、場記、服裝管理等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