員外在家受了媽媽的束縛,等閑女子,也不得近身。況且說是個仙女,妖嬈美貌,是生平不曾見麵的,如何不魂搖洛浦,神蕩陽台。當日巴不能夠一拳把白日打落,譙樓上立地催他起鼓。正是:眼望捷旌旗,耳聽好消息。未到天晚,先教當值的打掃書院,安排香爐、燭台、茶架、湯罐之類,預思量定下一個計策,向媽媽說道:“我有些賬目不曾明白,今夜要到書院中細去算清,快催晚飯來吃。”媽媽信之不疑,真個的早早收拾晚飯,兩口兒吃罷。員外道:“媽媽你先請歇息,我去去便來。”不覺樓頭鼓響,寺內鍾鳴,已是初更時分。但見:
十字街,漸收人影。九霄雲,暗鎖山光。八方行旅,向東家各隊分棲。七點明星,看北鬥高垂半側。六博喧呼月下,無非狎客酒人。五經勤誦燈前,盡是才人學士。四麵鼓聲催夜色,三分寒氣透重幃。兩支畫燭香閨靜,一點禪燈佛院清。
胡員外逕到書院,推開風窗,走進書院裏麵。吩咐當值的道:“你們出去外麵伺候。”回身把風窗門關上,點得燈明了,壁爐上湯罐內沸沸的滾了。員外打些上號龍團餅兒,放在罐內。燒一爐香,點起兩支燭來。取過畫叉,把畫掛起,真是個摘得落的妖嬈美人。員外咳嗽一聲,就桌子上彈三彈,隻見就桌子邊,微微起一陣風。這一陣風。真個是:
善聚庭前草,能開水上萍。動簾深有意,滅燭太無情。古寺傳鍾響,高樓送鼓聲。惟聞千樹吼,不見半分形。
風過處,隻見那畫上美人,曆曆的一跳,跳在桌子上。一跳,跳在地上。這女子從頭到腳,五尺三寸身材,生得如花似玉,美不可言。正是:
添一指太長,減一指太短。施朱太紅,傅粉太白。不施脂粉天然態,縱有丹青畫不成。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
隻見那女子覷著員外,深深的道個萬福。那員外急忙回了禮。去壁爐上湯罐內,傾一盞茶遞與那女子,自又傾一盞奉陪吃。茶罷,盞托歸台,不曾道甚麼。那女子一陣風過,依然又在畫上去了。員外不勝之喜,道:“這畫果然有靈。如今初次,隻莫纏他。等待第二遍,細細與他扳話不遲。”當時把畫軸自家卷起,叫當值的來收拾了家夥,員外自回寢室歇息。不在話下。
到第二日,又說要去算帳,忙忙的催取晚飯吃了,又到書房中來。卻說張院君私想道:“員外昨夜管帳,今夜又算帳,我不信有許多賬算。既然有賬算時,日裏工夫丟向那裏去?卻到夜間恁般忙迫!”事有可疑,不免叫丫鬟提個行燈在前,媽媽在後逕到書院邊。近風窗聽得一似有婦人女子聲音在內。媽媽輕輕的走到風窗邊,將小拇指頭蘸些口唾,去紙窗上輕輕的印一個眼兒。偷眼一觀,見一個女子與員外對坐麵說話。這媽媽兩條忿氣從腳板底直貫頭頂門上,心中一把無名火,高了三千丈,按捺不下,便舒著手,推開風窗門,打入書院裏來。員外吃了一驚,起身道:“媽媽做什麼?”那媽媽氣做一團,道:“做什麼,老乞丐,老無知,做得好事!你這老沒廉恥,連連兩夜,隻推算賬,卻在這裏做不仁不義之勾當。這沒來曆的歪行貨,那個勾引來的,你快快說!”正鬧裏,那女子一陣風過處已自上畫去了。那媽媽氣忿忿的喚:“梅香,來,與我尋將出來!教你不要慌。”員外口中不言,心下思量道:“你便把這書院顛倒翻將轉來,也沒尋處。”那媽媽尋不見這個女子,氣做一堆。猛抬頭一看,看見壁上掛著幅美女,媽媽用手一扯扯將下來,便去燈上一燒,燒著丟在地上。員外見媽媽盛怒之下,不敢來奪。那畫烘烘地燒著,紙灰起地上團團的轉,看看旋到媽媽腳邊來。媽媽怕燒了衣服,退後兩步,隻見那紙灰看著媽媽口裏隻一湧出來,那媽媽大叫一聲,驀然倒地。有詩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