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鈔票幫助了作家書屋(2 / 2)

作家書屋是個神秘的地方,不信你交到那裏一份文稿,而三五日後再親自去索問,你就必定不說我扯謊了。

進到書屋,十之八九你找不到書屋的主人——姚蓬子先生。他不定在哪裏藏著呢。他的被褥是稿子,他的枕頭是稿子,他的桌上、椅上、窗台上……全是稿子。簡單的說吧,他被稿子埋起來了。當你要稿子的時候,你可以看見一個奇跡。假如說草稿是十張紙寫的吧,書屋主人會由枕頭底下翻出兩張,由褲袋裏掏出三張,書架裏找出兩張,窗子上揭下一張,還欠兩張。你別忙,他會由老鼠洞裏拉出那兩張,一點也不少。

單說蓬子先生的那塊硯台,也足夠驚人了!那是塊無法形容的石硯。不圓不方,有許多角兒,有任何角度。有一點沿兒,豁口甚多,底子最奇,四圍翹起,中間的一點凸出,如元寶之背,它會象陀螺似的在桌子上亂轉,還會一頭高一頭低地傾斜,如浪中之船。我老以為孫悟空就是由這塊石頭跳出去的!

到磨墨的時候,它會由桌子這一端滾到那一端,而且響如快跑的馬車。我每晚十時必就寢,而對門兒書屋的主人要辦事辦到天亮。從十時到天亮,他至少有十次,一次比一次響——到夜最靜的時候,大概連南岸都感到一點震動。從我到白象街起,我沒做過一個好夢,剛一入夢,硯台來了一陣雷雨,夢為之斷。在夏天,硯一響,我就起來拿臭蟲。冬天可就不好辦,隻好咳嗽幾聲,使之聞之。

現在,我已交給作家書屋一本書,等到出版,我必定破費幾十元,送給書屋主人一塊平底的,不出聲的硯台!

哦,老舍在四十年代所寫的姚蓬子的故事,跟施蟄存在八十年代講述的姚蓬子的故事,如出一轍。在生活中,姚蓬子的隨隨便便,嘻嘻哈哈、邋邋遢遢、馬馬虎虎是“出名”的。

自從辦起作家書屋,姚蓬子便混跡於左翼文人的陣營。遇見老熟人,問起他這幾年的遭遇,他便長歎一聲:“唉,唉,當時在南京,我發表那《宣言》,也是迫不得已、言不由衷呀!落到那種地步,不來個‘假自首’,腦袋就要搬家!那些年,我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可不,如今我獲得‘自由’,就‘過來’了。”

他,見一個,說一個,發表著他的新的“宣言”。

雖說他再也無法重新混入共產黨,但是他的“宣言”還起了不小的作用,他居然又常常出現於左翼文人的聚會。他不斷地出版左翼作家們的著作,給作家書屋塗上了一層“革命”的油彩。

最使姚蓬子得意的是,馮雪峰住到作家書屋裏來了!

馮雪峰是中共在文藝界的重要領導人。一九四一年,被國民黨逮捕。當時,他化名馮福春,國民黨警察局並不知道此人即馮雪峰。他被關入江西的上饒集中營。他在集中營裏病重。消息傳到上海,然後傳到延安。毛澤東和陳雲得知之後,馬上發電報給在重慶的周恩來和董必武。幾經曲折,終於由宦鄉設法,把馮雪峰從上饒集中營裏保釋出來。

馮雪峰從江西取道桂林,來到重慶,見到了周恩來。考慮到馮雪峰尚屬保釋,國民黨當局隨時可以重新逮捕他,黨組織便叮囑馮雪峰以灰色的麵目,在重慶養病。於是,看中了作家書屋這個地方。

馮雪峰住進了作家書屋。

姚蓬子興奮不已。在他看來,馮雪峰的到來,無疑是給作家書屋刷上了紅色。他的尾巴翅起來了。當然,他心中也明白:馮雪峰從不跟他提起黨內的機密,也從不問及他在南京獄中的那段往事……

一九四四年五月三日,重慶文化界五十多人集會,發表《重慶文化界為言論出版自由呈中國國民黨五屆十二中全會請願書》。這份請願書,堅決要求“取消圖書雜誌及戲劇演出審查製度”,“保障言論出版自由”。

在請願書上寫下大名的,絕大多數是很有影響的左翼作家:郭沫若、老舍、茅盾、胡風、夏衍、曹禺、姚雪垠、臧克家、宋之的、陽翰笙、於伶、聶紺弩、胡繩、浦熙修、馮雪峰、葉以群、張友漁、石西民、曹靖華、鄭君裏、張駿祥、洪深、彭子岡、沈浮、吳祖光、侯外廬、焦菊隱……

在簽名名單上,緊挨著茅盾的名字旁邊,簽著“姚蓬子”三字!

哦,姚蓬子也向國民黨“請願”了!

姚蓬子把政治也看成了“生意經”。他是絕不做“虧本生意”的。此刻,他神氣活現地出沒於左翼作家的陣營之中。他不斷地往自己的臉上搽紅粉,仿佛他壓根兒就沒有登過什麼“脫黨宣言”一般……

§§第四章 望子成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