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打錯電話的事怕是誰都免不了的。比如我,剛與某人通過話,想另打一個,一撥號,卻又是剛才那老兄的。好在這至多有些尷尬,兩頭一笑,事也了了。麻煩的是,你“打”錯了對象還渾然不覺,滔滔不絕地暢敘開來。暢敘也罷,偏偏敘的是與聽者大不宜的內容。更糟的是,你敘夠了才發覺敘錯了對象。那滋味豈止是尷尬、窘迫,整一個狼狽不堪哪!
幸好極少會有人出這種岔子。但手頭卻有個現成的真事,不妨說給您樂樂。是我的一個朋友,在某公司辦成件私事。為表對兩位為他牽過線之女秘書的謝意,他分頭送這兩位小姐一根手璉、一瓶香水。不料兩位小姐關糸不錯,他剛出門就互相比較了禮品,都說對方的好,開玩笑要對換。這使我這在門外聽見的朋友感到不安。於是便想分頭打個電話,撫慰一番。活該他倒黴的是,兩位小姐嬌滴滴的標準公關嗓音,在電話中很難分辯。他又未免太性急也太自信了些。聽到對方說了聲“請問您找誰”就急急忙忙地解釋開了:我就找你哎,A小姐,我是某某呀。我對你說啊,你可千萬別跟B小姐換那禮品哪。我心裏向著誰,你該有數的。而你們倆誰為我出力大,我還會沒數嗎?你那條手璉多高貴呀,別看它很細,比她那瓶破香水值錢多啦。那香水不過是我糊糊她的,看上去像高檔法國香水,實際不過是玻璃瓶值點錢罷了……不過,你可千萬別跟B小姐說穿嘍,明白嗎?
要命的是,對方早已聽得再明白不過了。所以很幹脆地回了他一句:你放心。我就是B小姐!
這段小曲是不是夠您捧腹的?反正我聽說後是很暢了一回懷的。隻是笑著笑著,心頭卻又咯登一下,接著便頭皮發麻,直著眼半晌回不過神來一一因為朋友這番狼狽,又觸發了自己一塊心病。說起來,這事可有年頭了,也與打電話無關,隻是因為它當時太令我狼狽了,至今念及猶無法釋懷。
那時我還不滿20歲,少不更事,卻又逢上“鬥批改”之“盛世”。我下放的煤礦連隊裏,出了個在廁所偷窺的“壞分子”。連裏便隆重召開對他的批鬥大會,並點了我領呼口號。這本不難,當時什麼“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某某某不老實就讓他徹底滅亡”之類現成的口號,人人都會喊幾句。糟的是我年輕還沒經驗,臨場又發了慌,開頭還順溜,可“打倒”了幾遍後,忽然就順口冒出句:“鎮壓某某某”。可一等台下人也稀裏糊塗地跟著我大呼起“鎮壓”來時,我就醒悟過來:“鎮壓”可都是挨槍子的家夥享受的,這家夥再怎麼,也夠不上那級別哪?我頓時麵紅耳赤,而台下也有不少人回過味來,紛紛竊笑;幸虧指導員反應靈敏,接連又補了好幾句口號,才把這亂子給糊弄過去了。尤令我難堪的是,會後那“壞分子”檢查了一陣又和我在一個連隊,抬頭不見低頭見了。而這老兄也夠大度,除了當時下台時狠狠白了我一眼外,往後見了我總是絕口不提此事,卻怪模怪樣地嗬嗬地樂。樂得我心裏久久發毛,至今想起那口號及他那副笑樣,就渾身刺癢,無地自容一一這滋味,在我品來,既可謂尷尬,又可謂難為情,卻非“狼狽”不足以傳神。
“狼狽”,源自成語“狼狽為奸”。古人以為,一狼一狽須相倚方能共行,失一則困。因以“狼狽”指所謂“困頓窘迫貌”。《三國誌,蜀誌》中《馬超傳》雲:“寬、衢閉冀城門,(馬)超不得入,進退狼狽”。李密所作《陳情表》亦道:“臣之進退,實為狼狽”。顯然,主要是指人生中的一種困難不利之客觀狀況。但在今人的使用中,至少在我看來,“狼狽”實則更多地是指一種比尷尬、難堪、窘迫更甚的主觀感受。因而,釋為“因頓窘迫感”似更恰切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