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周莊”的周莊(1 / 1)

世有人生如浮萍一說,意指人無力把握自己命運,或某種居無定所,浪跡天涯的生活狀態。我倒並不認為自己不能把握自己命運,但就生存形態而言,我卻覺得自己這40多載生涯,真有那麼點兒浮萍的味道。我生於常州,長於蘇州,不滿17歲又下放西山10年。回蘇不久,旋即遷往南京。這一遷似乎就此定格,從此再沒挪過窩兒,然因工作的緣故,我卻又東奔西走,幾乎每年都天南海北地“漂零”不已。這,豈非又與浮萍沒什麼兩樣了嗎?

然而人畢竟又很不同於浮萍。浮萍之漂零是因其無根無底,而人無論漂零到哪,總有縷時隱時現的根,拴他於一個神秘的點上。這個點是他生命的萌芽和立足處,也是他心靈的最終歸宿。說白了,這個點就是他的家、他的國、他的安身立命之本、他的故鄉情結。從此意義上說,人真像帕斯卡爾所說的,是一棵“會思想的蘆葦”。蘆葦也很脆弱,也有身不由己隨風飄搖的無奈,卻有根即便身骨斷了也緊抓泥土的根!而人的根,就是他的“思想”、感情、血緣,他那浪跡天涯也魂牽夢縈的鄉愁!沒錯,“人生處處埋忠骨,何必馬革裹屍還。”然這不等於我們的魂魄就不在九泉之下引頸東向,渴盼“將兒的墳墓向東方,兒要看家鄉的洪湖水”……

說來也有意思,引發我這感慨的,是個分明與我生命軌軌跡並不重合的地方一一周莊。

是夜我踏月歸來,身雖倦怠,心卻無意上樓。是那賓館前的蜆湖吸引了我。“漂零”西山的10年裏,我付出了人生最可貴的青春。拭亮我孤寂的日子的,就有那風情萬種的太湖水呀。蜆湖讓我恍然回到了久違的歲月,撫平了胸中懷舊的漪漣。流連在賓館的九曲長廊,聽蜆湖與纏綿水上的圓月竊竊恕語,心中閃回多少遠逝的溫情嗬!眼前又浮現夢境般的雙橋,還有那夕陽下脈脈的小河。古樸的拱橋,彎曲的小河,童年中比比皆是的畫麵嗬,如今都躲哪去了呢?我們出則香車寶馬,入則高堂廣廈,生活中何以竟越益稀見小橋流水了呢?有道是仁者愛山,智者樂水。其實世人誰不本能地親近孕育一切生命的水呢?尤其那流淌著我們的童年和青春的故鄉水!周莊非我故鄉,但那濃鬱的水鄉風情,卻多麼輕易地激活了我心中躁動的鄉情!

這,或許就是周莊年年引來數以百萬計遊人的謎底之一吧?不禁想起餐桌上爭論的一個話題,即周莊之魅力究竟何在。大家都不否認陳逸飛關於雙橋的油畫給周莊帶來的宣傳效應。我也由衷羨歎陳逸飛那善於發現美的眼睛。然而誰又能否認,亦是雙橋這獨特的存在,刺激了陳逸飛的藝術創造力呢?象征美好傳統、蘊含著童年、故鄉神秘信息的雙橋,和那恰到好處命名為<故鄉的回憶>的主題,至少是這畫能引起轟動、誘發我們尋根情結的原因之一呀!

周莊的美不是單一的,周莊的成名也不是偶然的。它是一糸列主觀客觀因緣際會的自然產物。我們和周莊在空間上雖有距離,心理上實乃互動的一體。我們是人,是“會思想的蘆葦”;因而我們無法割棄傳統、舍卻故鄉,無法不懷戀逝去的每分每秒。而周莊,正是富蘊並激活這一切的載體、象征、一個活生生的標本。某種程度上說,我們喜歡周莊,恰是因為我們需要“周莊”。而周莊之所以能有深切的魅力,恰恰也因為它是如此地“周莊”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