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家浜,如雷貫耳的地名;《沙家浜》,如夢似幻的記憶__四十歲以上者,誰個忘得了“沙家浜就是你們的家……”誰又不會哼幾句“蘆花放,稻穀香,岸柳成行……”這就是我和多數人一到沙家浜就急急打聽:蘆葦蕩在哪裏,春來茶館在哪裏,阿慶嫂是真的嗎的首要原因吧?
答案當然無須說,戲劇就是戲劇,現實就是現實。然一出多年前的戲劇影響竟如此深遠,其因肯定已不僅與藝術相關。但無論如何,沙家浜這塊土地是真實的,抗日軍民魚水情深的曆史是真實的。真實,是《沙家浜》乃至一切有生命的文藝創作的源頭活水。
那麼迷宮般的蘆蕩呢?“南方的甘蔗林嗬,北方的青紗帳……”如果郭小川來到常熟,諒必也會深情吟詠沙家浜的蘆蕩吧?我想是的。當侵略者鐵蹄踐踏神州之時,任何一株植物,都會成為戰士的屏障和殺敵的刀槍。這是侵略者必敗的根源之一。而當斯時,高深而遍布沙家浜的蘆葦,確也曾如蔗林和青紗帳一樣,挺身而出,成為新四軍戰士養傷和堅持敵後遊擊戰的天然屏障。
有些遺憾的是我來得不太是時候,沒領略畫冊上詩一般浪漫神秘、潮一般綿密起伏的蘆蕩豐采。眼下正是仲春,四野觸目皆是一方方濃鬱而嬌黃的菜花;蜜蜂吃力地嗡嗡著沾滿花粉的翅膀,出沒於粉嘟嘟的花蕊間;風也像喝醉了,懶洋洋晃悠。而密如蛛網的溝渠河蕩,櫓聲埃乃;漁人網中蹦竄的群魚,在豔陽下劈啪閃亮。水邊正迅猛拔節的葦莖,麥苗般青綠在風中。古人謂初生蘆葦為蒹葭。而“蒹葭蒼蒼,在水一方”,不僅別具風情,還是春天與詩情的象征。遠眺近撫,漫步其中,我不亦樂乎!此正所謂“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朦雨亦奇”。沙家浜不僅真如劇中所唱,是道地的“錦繡江南魚米鄉”,且自然而富於原生態,無論春花秋月,都各具風姿,“淡妝濃抹總相宜”呢!
而漫步葦蕩,你所感受到的還遠不止它的嫵媚。那些看起來總是在風中東倒西伏的蘆葦,其生命力之強悍是遠出人想象的。那割過的殘葦,尖茬銳如利劍。而每一株幼弱的蒹葭下麵,都牽纏著深不可測的頑根。你可以將主莖砍去或折斷,卻休想輕易扯斷它的根糸。況且你砍得越幹淨,越徹底,甚至放一把野火燒成灰燼,隻要來年春風一吹,它反而竄得越歡、越猛!至於在風中飄搖無定,則恰是蘆葦的慧黠之處。它簡直像個哲學家一樣,明白以柔克剛、以智性與群體的力量來圖存的辯證法。所以當狂風大作之時,孤傲的大樹或轟然倒塌,柔弱的蘆葦卻依舊盎然。
我願是大樹,但許多時候,卻不妨試著做一株蘆葦。何況我們本就是“會思想的蘆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