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種淅淅瀝瀝的雨。遠遠望去飄飄若霧，纏綿於起伏的綠林間。近處卻彙成細密的水流，蛛簾般垂於門前。雨簾後若沉若浮的，是那種圓圓聳聳擠擠挨挨的山包。茁筍般濕漉漉，分外青幽，儼然石濤筆下的大寫意。
門前棱巡著一灰一白兩條濕毛草狗。一條在大嚼雞頭，另一條渴望著我筷上的魚頭。但我遠遠地擲給了趴在山腳雨簷下望我的黃貓。狗追過去，黃貓按住魚頭，嗚嗚地呲開牙花……
雨聲漸密，和著碗裏啤酒泡的噝噝聲。感覺反而淡靜。山腰的嵐煙將景致和聲響都凝成淺藍的霧氣。包括時間。恍然又見千年前的慧力悟禪師也現身門前：“一切聲，是佛聲，簷前雨滴響泠泠。一切色，是佛色，覿麵相呈諱不得。”
凡俗如我者，向不知禪為何物。然而有些時候，也許是情也到了，意也足了，境也對了，沒準它自個兒就撞上你了。這就是所謂的頓悟嗎？
這也算是涇縣之旅的一點收獲吧。那是我們7個在涇縣蔡村山道旁的一戶農家搭夥的時候。“開軒麵場圃，把酒話桑麻”。雞是下蛋窩裏現逮的，菜是山腳地裏自采的，還有一碗來自梁上的臘肉。酒後我們讓女東家隻管開價。她眼花閃爍良久，終於下了狠心，蚊蚋般哼了聲：“120塊”……
這地方遠沒有別處有名。但比起它周邊的西遞、宏村，遠一點的周莊、烏鎮等以古樸蜚聲海內外的熱門景點，這地方才真正當得起古樸二字。所以真有些擔心我這類文章寫的人多了，早晚也會讓這片桃源淪為“景點”。這世上有什麼美能抗得住洶湧的人潮和精致的修葺？名曰休閑，道是訪古，實際上往往是始於想象，終於現實。我個人還特煩那種被導遊掐著鍾點，讓講解員牽著思維的旅遊。尤其後者，講得不可謂不細到，知識不可謂不豐富。但我們真是為尋求知識而逃避喧囂都市的嗎？何況哪次回家後，我們還記得小姐們的娓娓說道？
此來我本也沒抱什麼期望。不意到現在還有許多朦朧的牽戀在臆間縈浮。曲曲彎彎的山道，青煙嫋嫋的村落；隨處可見的鐵索橋，隱約於野林的古棧道。還有那跌宕蜿蜒地追了我們一路的青弋江。喜歡嗎？那就停下來坐坐看看；愛哪兒嗎？那就跑過去縱興樂樂。上江邊打幾個水漂，到卵石灘上找幾塊奇石。沒錯，幽寂散淡的老房子也蠻有看頭，村落後的參天古樹，尤宜作留影的背景……
好多年了，好些地方，隻有這一回，這個地方，讓我們反複叨咕著還要再來。
唯願再來時，它還和原來一樣淳樸。唯願你來時，別灌輸太多的“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