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曰:“吾初次進兵,遇險即退,後事何可言?吾去此一步無死所也!”群賊既至,晝夜環攻,飛炮雨集,曾國藩手書遺囑,帳懸佩刀,猶複從容布置,不改常度。死守兼旬,直待鮑超率霆軍自山外來,始以一戰驅賊出嶺。以十餘栽稽誅之狂寇,曾國藩授铖四年,次第蕩平,皆以祁門初基不怯,有以寒賊膽而壯士氣也。
鹹豐十一年八月克複安慶。同治元年,水陸兩軍並江而下,沿江兩岸三千裏,名城要隘,皆為我有其弟曾國薟統得勝之師,直抵雨花台以嗽金綾,左宗裳統楚軍以達浙境,李鴻章統淮軍以達滬上,皆深入虎穴,捷報聞。
夏秋之間,兵機遂大順矣。乃攻剿甫利,而疾疫流行。上自完湖,下至上海,無營不病。不但守壘無勇,幾於炊務無夫。楊嶽斌、曾國薟、鮑超諸統將,各抱重病。普之勁兵,胥變羼卒。蘇浙賊酋方以此時大舉以援金陵,圍攻雨花台四十六晝夜,更番不歇。南岸則寧國旌德同時吃緊》北岸則潁宿蒙毫,撚匪出粟;正陽壽州,苗逆複叛;發賊又由浦江上竄,滁和巢含,亦複岌發可危。數年以來,辛苦戰爭之土地,由尺寸而擴至數百裏者,深恐一旦潰裂,盡棄前功。援漸救蘇保江三者,又須兼頋。時危事亟,軍情反複,異議環生:有謂金陵進兵太早,必致師老餉竭者;有謂宜撤金陵之圍,以退各路援賊者。
曾國藩於群言淆亂之時,有三軍不奪之誌,枕戈臥薪,堅忍卓絕,卒能以寡禦眾,出死入生。適事機大定之後,語寮友曰:“昔人有言:‘愛能傷人,吾此數月,心膽俱碎矣!幸賴國家鴻福,得以不死。”然則今日之一病不起,盡其精力為已瘁矣。
曾國藩戰勝之績,指不勝屈。惟此數年坎坷艱辛,當成敗絕績之交,持孤注以爭命;當危疑震撼之際,每百折而不回;蓋其所誌所學不以死生常變易也。
古之名臣,謀國效忠,惟以人事君為急。曾國藩昔官京朝,即已留心人物;出事戎軒,尤勤訪察。雖一藝一材,罔不甄錄;而又多方造就,以成其材。
其曆年通達,與平日忠義相切剷者,如江忠源、羅澤南、李續賓、劉鴻勝死於戰陣,塔齊布、李續賓、蕭捷三、江忠義死於勤勞,皆已栽諸史傳。
其幕府賓僚,偏裨卒伍,由書生而遊曆韁圻,由末職而涪膺重鎮,無愧戡亂之選,亦錚錚在人耳目,無待臣言。
其苦心孤詣,使兵事曆久而不敗,人才愈用而不窮者,則在以湘勇之規矩推行於淮化泗剛勁之風,為國家幹城之用。
臣遠積史藉,唐之李郭,亦僅收複兩京;宋之韓範,亦僅經略西夏一W耳。我朝武功之盛,超軼前代,屢次戡定大難。然如嘉慶川楚之役,踩躪不過四省,康熙三藩之役,蹂躪尚止十二省。今發撚回教諸匪,蹂躪競及十七省,用兵已滿二十年。若專恃湘楚一軍,與之角逐,而無淮軍繼起於其間,亦豈能南北分兵,次第削平禍亂?是其公忠偉略,推賢讓功,和衷共濟,尤足多者。
臣昔在軍中,每聞談及安慶收複之事,輒推功於胡林翼之籌謀,多隆阿之苦戰,其後金陵克複,則又推功諸將,而無一語及其弟國薟。談及僧親王剿撚之時,習勞耐苦,輒自謂十分不及一二;談及李鴻幸、左宗裳一時輩流,非言自問不及,則曰謀略不如,往往形之奏牘見之函劄,非臣一人之私言也。
當江皖康爛之際,實仕官所謂畏途。曾國藩不辭。選拔知兵之員,隨時保奏,以期同濟艱難。厥後大功底定,南服承平,朝廷延方殷勤,猶複疊奉諭旨,令保封疆將帥。曾國藩則奏稱:“韁吏既有征伐之權,不當更分釉陟之柄。宜防外重內輕之漸,兼杜植黨樹私之端。”其小心遠慮若此,宜其立功之後,不自矜伐也。
曾國藩自督師以來,即有不期生還之誌,是以經曆危險。屹然不可搖捲,精誠之至,部曲化之,手足化之。故湘軍陣亡文武官兵,可以按冊而稽者,多至萬餘人,鹹半八年,三河之戰,其胞弟曾國華隨李續賓以單騎衝賊術賊死。同治元年,雨花台之戰,其胞弟曾貞千於賊退數日,勞疾而死。可謂一門忠義矣!而與諸弟共在軍中,任事則督之爭先,論功則率之居後;蓋深見乎功名之際,終始之難;常以位高於眾,權重於人,懷大名不祥之懼,故遭非常之知遇,彌切爾位之靖共。
其平日辦事,不分畦域。江皖蘇浙兩湖之兵事,聯為一氣兩江軍火餉糈,又不惜接濟鄰省,分應他軍。而於節製四省,節製三省之命,則堅不敢居,不憚“再陳情,期於得請而後巳蓋時念及報稱之難,不敢恃恩龍之厚也。
“其本身清儉”如寒素。官中廉俸,盡舉以充官中之用,未嚐置屋一座,增田一區。蔬食菲衣,自甘澹泊,每食不得過四簋;男女婚嫁,不得過二百金,垂為家訓。有唐楊綰宋李沆之遺風。而鄰軍困窮,災民饑俄,與夫地方應辦之事,則不惜以祿俸之贏餘,助公用之不給。臣在皖時,固諗知之。
其立身平實,不求立異。守之甚嚴而持之有恒者,一曰“不誑語”,二曰“不晏起”。朝端之奏報僚屬之谘劄,親友之函牘,就臣所見,固未嚐有欺飾矣。即外撫遠人,內馭降將,交必推誠布公,言皆質實;中外遠近,皆有以信其為人之不苟。在軍在官,夙夜未嚐少懈。雖風瀟雨晦,疾病憂鬱之時,率以雞鳴而起,夜分始息,蓋數十年如一日也。
晚年不服珍藥,未嚐有臥屙倚衾之日。前在兩江任內,討究文書,條理精密。無不手訂之章程,無不點竄之批牘。惟有舌蹇心悸之病,不能多見僚屬。前年回任,感激聖恩高厚,仍令坐鎮東南,自謂稍即怠安,負疚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