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兒子後,歐奮強買回一隻密碼箱,挑了個天高雲淡的好日子,點上一炷藏香把房間熏透了,洗淨雙手戴上醫用手套,把線裝書一本一本請出來,鋪開黃緞子,包上,小心翼翼地碼進密碼箱,正好,不差分毫。他微微一笑,笑出兩個淺淺的酒窩。鋪緞子時家麗想幫把手,歐奮強眉毛一挺,食指豎在唇前籲了一聲,家麗趕忙把手縮到腰眼邊。
家麗把歐奮強送到小區門口。小區裏開滿了菊花,都是黃獅子頭,個個飽滿異常,冷眼一瞅,會嚇一跳,那分明是一頭頭青春期的小公獅在模仿他們的父親沉著嗓子恫嚇空氣。歐奮強腳步堅定,家麗望著他結實的背影,心飽滿得跟滿小區的黃獅子頭沒啥兩樣。
當晚歐奮強就飛到了北京。琉璃廠正在舉行著名專家義務古玩古籍鑒定會,場麵浩大。歐奮強緊張激動,手腳一直抖。
密碼箱一彈開,專家們的眼睛就直了,哇出聲來――都是孤本,善本,其中兩本還是南宋國子監本。掀起書頁時,專家的手指過了電似的,瑟瑟抖。
噢,幸福的花兒漫天開放!那麼多羨慕的眼光,差點把歐奮強僅剩的半圈頭發烤焦了,嘖嘖嘖,嘖嘖嘖。
馬上有人打進電話來,歐奮強磕著牙齒說,一口價,不,不說二話。接著,他大著膽子把心中的數字放大了十倍爆出口去。對方不假思索:“要得!”也許是怕歐奮強突然長上翅膀飛了,人家還卷了舌頭說,不許反悔!一手錢一手貨,現金還是支票?
約好了交貨地點,是家咖啡廳,離琉璃廠有幾站地。這時有熱心人士擠過來,提議打的,一塊走,還伸出手來抓著密碼箱的把手要幫忙提,好似那幾本書有幾百斤重。歐奮強將密碼箱往懷裏一緊,昂起頭睨著樓縫間的一線天空:“不,謝謝。我不習慣打的。那地方我熟。”他不放心,他這時對誰都不放心,他說,我散步。趁著別人不注意,他躲在牆腳摸出一隻舊蛇皮袋,把密碼箱塞進去,領帶也解下來,塞進褲兜去。順手把西裝揉扯幾下,領口扯亂了,蛇皮袋往肩上一甩,學著剛進城的民工模樣,一肩高一肩低的往前走去。
歐奮強熱愛傳統文化,認真學習過道家的養生大法,平日裏能不動就盡量坐著躺著,所以才走了三站地,腿就酸了,屁股也木了。正好路邊有個花壇,看看左右沒有一張熟臉,於是把蛇皮袋放在花壇的台階上,一屁股坐上去,右腳架到左腿上深深吸了一口氣,胸部鼓起來。
望著街心來來往往的車流,他感到臀部不時傳來一陣陣暖意,一屁股壓著幾百萬呢,豪放啊。摸出煙來,點上,思考一下人生的下一步要踩在哪一個點上。越想越激動,甚至有到福利院抱養幾個孤兒的衝動。手也激動,不聽話,抖,一大截的煙灰帶著火星折了下去,撲到右褲管上,褲管呲出一股煙來。趕緊蹦起來拍打。
這時,身邊閃過幾個民工模樣的人,肩上一人一隻舊蛇皮袋。歐奮強大驚,差點叫出聲來,車轉身,還好,蛇皮袋還在,一動不動,一臉無辜。
到了地方,調整好臉部肌肉,拉平西裝,摸出領帶係端正,麵掛微笑,等。不想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人。著急了,打電話,催。說了半天才發現,對方已關機。手忙腳亂地打開密碼箱,一看,壞了,裏麵隻有舊報紙和碎磚塊。天忽然就黑了。
還好,記得回家的路。不知道他是怎麼回來的,反正不是坐飛機,到家時西裝皺得像老菜脯幹,黑,髒,領子卷進脖子裏。頭發一根不剩,頭頂青筋暴露,好像臥了幾條大蚯蚓,剛醒過來,正在伸展身子。家麗剛要開口,他就大聲咆哮起來,恍若一頭暴怒的公獅。
歐奮強連續幾十天動不動暴跳如雷,動不動就咆哮,兩隻眼都是紅的。家麗不接火,家麗怕他發瘋。
等到歐奮強情緒漸漸穩住了,家麗旁敲側擊:樹被砍了青山還在啊,和尚跑了還有廟啊,你看我們家的房子多大啊……我們不是還有存款嗎?劉歡說了,隻不過是從頭再來嘛……
她們的小區是有名的高檔社區,屋前屋後的流水,夏天一到甚至還能看到青蛙撲通撲通往水溝裏蹦。住在這裏的人氣質都很好,很像有錢人。
歐奮強不吭聲,輕輕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