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認為自己說得還算得體,但丁子君一直盯著我看,到後來居然不顧形象地捂著肚子笑了起來。她揉著眼睛說:“不行了不行了,我要笑暈過去了……你以為,我和他是情人?和薛林溪?”
她的臉色是那樣古怪,我呆呆地點頭,而薛林溪輕輕歎氣。最後,他終於說:“她是我的繼母。”
“繼母又怎麼了……繼……繼母?”
我想,我的臉色一定難看到了極點,因為丁子君一直盯著我笑,好像全世界沒有哪個笑話會比我更好笑。她拍拍薛林溪的肩膀,說:“阿溪,她真是一個很有趣的女孩。”
我沒想到自己就這樣卷入了一場家族秘聞中,簡直想立馬跳窗而逃。丁子君還是笑看著我:“謝謝你這樣看得起一個四十歲的女人,我把這話當成是最完美的恭維。那麼,你願意回公司嗎?”
丁子君說著,伸出手來,而我不受控製地站了起來,和她握手。在逃離這個世界未遂之後,我覺得這是最好的消息了。
4
我離開了原來的格子間,搬進了窗明幾淨的新辦公室,也開始了新的人生。關於升職,有人來恭喜,當然也有人說風涼話,但我都不在乎。而最讓我高興的,是周語嫣終於原諒了我,在我幫她修理複印機以後。
“好了,你看看能不能正常使用吧。”
在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碎紙清除之後,我長舒了一口氣。周語嫣走到複印機前檢查了一下,滿意地說:“可以用了,還真是謝謝你。對了,你的手髒了,我給你紙巾擦一下。”
“不用,我去洗一下就好。”
我嗬嗬笑著,轉身就走,而她突然叫住了我,說:“顧盼盼……對不起。”
“你在和我說話嗎?”我小心翼翼地問。
她的笑容很勉強:“你和張亦池的照片是我無意看到,然後發到公司郵箱去的。那個記者也是我在QQ群裏認識,說可以給他提供一個大新聞,他才來公司的。”
我的身體僵硬了一秒鍾。在一瞬間,我多想轉過身,對準她的臉狠狠打一巴掌,問她為什麼這樣對我,但在下一秒鍾,所有的怒氣都消失無蹤。我聽到自己說:“沒關係,都過去了,這也不是什麼大事。誰都會犯錯,沒什麼的。”
她詫異地看著我:“你不怪我?因為這個你都辭職了。”
“我辭職有很多原因,不全是因為這個……不過,我很感謝你告訴我真相。”
我說著,對周語嫣微微一笑,她鬆了一口氣,也笑了起來:“顧盼盼,你真是變了很多。”
“很多人都這樣說。”
“以前你再怎麼努力討好,我們總覺得事情不會那麼簡單,總覺得你還有什麼陰謀,所以都很怕你,我堅決不相信你會改變。”
“現在相信我了嗎?”
“嗯,相信了。我也發現自己穿灰色的職業裝也挺不錯的。”
“嗯,灰色很適合你。還有,謝謝你的相信。”我笑著說。
她明顯糾結了一下,然後小心翼翼地問。“你現在……抑鬱症好點了嗎?”
我一愣,然後說:“抑鬱症……也許,根本就沒有過吧。隻是給自己找了一個萬能的借口,好逃避一些東西。”
她愣住了:“什麼?”
“我不會再說自己有這個病,因為這是對真正的病人的褻瀆。”
周語嫣呆呆地看著我,明顯不明白我在說什麼,可是還是說:“歡迎回來,合作愉快,顧主管。”
“合作愉快,周語嫣。”
我和周語嫣相視一笑,而王希拿著報紙皺著眉頭進來,帶著哭腔說:“真是的,張亦池怎麼就要結婚了呢?”
“和誰結婚啊?”有人問,也有人開始盯著我看。
王希撇嘴:“和那個莫妍在一起了!顧盼盼,你不是和張亦池談過嗎,你們怎麼就分了?”
麵對大家的質疑,我隻是淡淡地說:“我早就說了,隻是一場誤會,隻可惜當時沒人信我。我們從來沒開始過,更別說分手。”
我知道自己看起來一定是雲淡風輕的樣子,但心裏到底亂成一團,根本說不清是什麼感覺。這時,幸好唐蕊來樓下找我,讓我避免了麵對他們的尷尬。現在已經是初冬,天氣很冷,但唐蕊還是穿著嫩黃色的短裙,露出了潔白修長的大腿。她一見我就笑嘻嘻地說:“小樣兒,想不到你又回去上班了啊。人家好馬不吃回頭草,你倒是吃得很高興。”
我麵無表情地說:“因為我不是馬。對了,你火急火燎地找我幹嗎啊?”
唐蕊單刀直入地講:“下個禮拜就是校慶了,你想好穿什麼沒?”
“下禮拜?怎麼這麼快?”我愣住了。
“我早提醒你很多次了,你自己沒留心吧。你改變主意的話我就……”
唐蕊說著,做出一個威脅的手勢,我火速搖頭表示絕對不敢。她一邊跺腳,一邊說:“這次選在溫泉度假村舉行校慶也不知道是誰提議的,真燒錢。這什麼鬼天氣啊,真是夠冷的,請柬上說要攜伴穿禮服進場,估計到時候有的是爭奇鬥豔的!天哪最近吃多了小肚子都出來了,我要絕食三天,你到底要找哪個男伴過去?那個大明星和你究竟在一起了沒有?”
雖然她說得亂七八糟,但我全聽懂了。我平靜地說我和張亦池隻是一場誤會,唐蕊出奇的沒有嘲笑我而是麵不改色地點頭,並從皮包裏掏出一大遝照片。我好奇地一看,發現那上麵什麼類型的男人都有,頓時滿臉黑線。她偏偏熱情地說:“這上麵都是我哥們兒,你看喜歡哪個就讓哪個人陪你,千萬別客氣。”
“謝謝,你還真是貼心!我覺得你做設計師還真是屈才了,明明從事某種行業才更能發光發熱啊。”
我正和唐蕊瞎貧,突然看見薛林溪也和同事過來吃飯,急忙站起身對他打招呼。薛林溪淡淡點頭後離開,唐蕊眯起眼睛,說:“這家夥還不錯,怪不得你看不上他們,就他吧!”
“他是我老總,你別胡來啊。”我忙說。
“就是你喜歡的那個?那更要去了。”
“唐蕊!”
我急忙伸出手,但還是晚了一步,隻能眼睜睜看著唐蕊朝著薛林溪走去。他們說了什麼我不知道,我保持低頭的姿勢,覺得臉就要燒起來了。後來,唐蕊笑嘻嘻地離我而去,而薛林溪走到我身邊,問我:“什麼時候?”
“下周六,薛總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真的欲哭無淚。我鼓足勇氣,想告訴他不是我讓唐蕊去說那些話的,也想對之前的誤會道歉,更想找個機會問他現在對我還有沒有感覺,而他隻是點頭:“好,到時候見。”
“其實我一個人去也沒關係。”我違心地說。
“是嗎?”
他拿過我手中的男人照片,漫不經心地翻著,我輕輕咳嗽一聲,忍不住解釋:“這些都是唐蕊給我的。”
“顧盼盼,他們有哪個比我帥氣、比我有身份、比我有地位?”他突然問。
我愣住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而他繼續說:“既然都不如我優秀,當然我去最合適。”
他說著,把照片一張張撕了,對我微微一笑後離開,而我捂住了臉頰。
“薛林溪……”我輕輕地叫他的名字,心到底因為他這個微笑而亂了。
5
在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中,校慶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雖然我和顧淩還在莫名其妙的冷戰中,但當她看到我笨拙化妝的時候還是主動來幫我,在她的精心裝扮下我幾乎不認識鏡中的自己。紅色的裙子把我的臉色襯托得非常嬌豔,十厘米的高跟鞋讓小腿曲線更加優美,而我的臉上洋溢著最自信、最燦爛的笑容,簡直變成了我夢寐以求的樣子。我回過頭,看著身穿黑色短裙、優雅淡然的顧淩,對她微微一笑,而她的神色也緩和了下來。
“走吧,顧盼盼,薛林溪的車在樓下等著了。”顧淩說。
“等一會兒。”
我從抽屜裏取出了薛林溪送我的發夾,戴在了頭發上。其實,那可愛的圖案和我今天的衣服並不相配,可我就是想這麼打扮。我拎著裙子下樓,發現薛林溪今天穿著正式的西裝,氣質出眾,英俊到讓我心跳不已。他幫我拉開了車門,紳士的舉動讓我有點羞澀,我突然覺得手足無措。我嚐試著把裙子往下拉一點,不確定地說:“後背是不是有點露?”
“是。”他點頭。
“啊?”
“不過,很美。”
薛林溪的眼神撫平了我心中的彷徨,他緊握住我的掌心讓我感覺到說不出的安全。我看著他,覺得隻要有他在身邊,就什麼都不用怕似的。
“準備好了嗎?”他問。
“嗯。”我笑著點頭。
當我們趕到度假村的時候,唐蕊已經帶著新男友等著我們了。我看看豔光四射的唐蕊,再看看她身邊那個戴著黑框眼鏡的呆萌襯衫男,總覺得他們倆簡直不是一個畫風的。我猶豫地說:“唐蕊,這是……”
“這是我男朋友大丁。”唐蕊大方地說。
大丁緊張地和我們打招呼,和唐蕊以往那些社會精英類的男朋友非常不同,但唐蕊一臉甜蜜,他看唐蕊的眼神裏的愛意更是要溢了出來。唐蕊上下打量我,嘖嘖地說:“顧盼盼,你這身真好看,一定能把潘雲比下去。”
“真的嗎?可我覺得我肚子上都是肉。”我懷疑地摸摸自己的肚子。
唐蕊白我一眼:“別怕,就算你比不過她還有我!記住,把氣場表現出來,堅決不能輸!”
“是!”
“加油!”
“加油!”
我和唐蕊擊掌,瞬間換上了戰鬥似的堅毅神色,而身旁兩個男人的神情都幾近石化,顧淩也捂住了額頭。我們一起走進大廳的時候,發現大家已經自動分了好幾個陣營。顧淩一進場就被和她同級的人認出來,去一邊聊天,而我拚命搜索著昔日同學的身影,指著一個戴著碩大祖母綠戒指的女人猶豫地問:“這個不是韓文超嗎?她以前學費都要學校減免,現在倒看起來很有錢。”
“好像是嫁了一個六十歲的老頭吧,現在都是人家的後奶奶了。”唐蕊撇嘴。
“哦……那個男的是誰,好眼熟啊。”
“是王平,比以前胖了十倍你當然看不出來了。”
“那不是潘雲嗎……她的肚子可真夠大的,看起來就要生了,不過其他部位倒沒怎麼發胖啊。”
“是啊,怎麼會這樣。”
“她若安好,便是晴天霹靂。”我恨恨地說,唐蕊也擺出了同仇敵愾的神色。
潘雲以前是班長,現在也是被眾人矚目的焦點。她穿著裸色的禮服,肚子高高聳起,頸上戴著亮晶晶的鑽石項鏈,鑽石的光芒幾乎要刺瞎我的眼。和上次一樣,她身後跟著一個為她拎包的用人,簡直就好像從電影裏出來的闊太太一樣趾高氣揚。她眼尖地看到我們,走了過來,先用鄙夷的眼神看了一眼唐蕊的男友,然後故作驚訝狀:“顧盼盼,你怎麼來了?你一直沒回複邀請函,我們都以為你因為覺得混得不好,不會來校慶呢。親愛的,不要這樣,人的手指頭都有長短,你怎麼能因為不如我優秀就自暴自棄呢!”
這個討厭的壞女人!
我心裏暗罵,然後笑著說:“哪有這回事,我隻是想給你們一個驚喜啊。”
“是夠驚喜的,大家都沒想到你的心理素質這麼好呢。對了,這位不是上次……”
“我是盼盼的男朋友,我叫薛林溪。”
薛林溪說著,伸出手,和潘雲輕輕一握,而潘雲的臉色不知道為什麼有了些許的不自然。她的身邊聚集了以前就愛欺負我的三人組,那三個人把我們包圍了起來,拚命打探薛林溪的經濟狀況、和我的關係,當他們知道薛林溪畢業於知名高校,又是一家公司的負責人後表情都很精彩。這時,潘雲突然指著一個男人說:“顧盼盼,還記得張偉嗎?你以前可是給他寫過情書喲。怎麼樣,見到初戀情人很激動吧。”
潘雲說著,故作調皮地眨眨眼睛,而我真想把手裏的香檳潑到她臉上去。什麼情書,是這幫家夥以我的名義寫了信,然後放到班級最醜的男生的文具盒裏好不好!而且關鍵是那個男人還沒答應!這是我這輩子的恥辱!
“什麼情書啊,哪有這回事,你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了吧。”我冷冷地說。
“那時候大家都說你們是一對呢,真是超浪漫的。”潘雲笑嘻嘻地說。
我們說話間,張偉對我們揮揮手,露出了憨厚的笑容,而我們都打了一個寒戰--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依然長得那麼“隨心所欲”,倒是沒有絲毫改變。我氣得臉都紅了,正想反駁她,這時候有人說:“陳老師來了!”
我們都朝著門口的方向望去。
多年不見,曾經擅長以粉筆頭砸人的“粉筆界奧運冠軍”陳老師和我記憶中的那個人相比,真是老了許多。曾經烏黑的頭發變得斑白,曾經盛氣淩人的樣子變成了滿臉皺紋,她好像突然成了一個陌生人,而她的蒼老也在提醒著我們的老去。
說實話,我並不喜歡她,甚至在很長時間裏她都是我的噩夢,因為她隻喜歡學習好的學生,認為壞事都是“差生”做的,就連我偶爾一次考了前三名她也認定是我抄襲,罰我在黑板前站了兩節課。看到她,我就會想起那不堪回首的青春期,我不知道她還會不會記得,她是怎樣傷害了一個女孩的自尊心。所以,當我和她視線接觸時,我突然緊張了起來,而她目光從我身上掠過,就好像我隻是一個陌生人一樣。
在大家的鼓掌中,陳老師上台講話。她說話很慢,大意是培育出我們這樣的人才讓她感到非常驕傲,如今我們在各行各業發光發彩,紛紛給社會做貢獻之類的。她還建議單身的同學可以借此機會找到另一半,大家都哈哈大笑,而我下意識翻了個白眼。
尋找另一半?就算現在出現在我麵前的男人再優秀,隻要想到他以前掀女生裙子和挖鼻屎的樣子,就怎麼都不可能陷入愛河啊!我覺得聚會無聊到了極點,唐蕊突然開口:“這麼多年過去了她還是那麼無聊啊。我原來想趾高氣揚地丟給她名片,告訴她哪天沒錢了我可以借給她一點,但是看到她現在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覺得沒意思。聽說,她兒子出國後就定居國外了,每年固定給她打一筆錢,但從來不回來,她也挺孤單的。”
“是嗎?”我輕聲問。
“算了,不說這個了。你怎麼戴了這個發夾啊,和你的衣服一點都不搭。”
她說著,就要摘下發夾,我躲開了,笑著說:“這是我很寶貴的東西,我不想摘掉。對了,聽說一會兒還有表演,會是什麼表演啊?”
“是合唱--以前有資格合唱的是成績好的,現在有資格的當然是有權有勢的。”
我突然傷感起來:“可是兩次都沒人找過我……”
“所以你始終如一,這樣多好。”唐蕊笑嘻嘻地說。
“謝謝啊!”我白了她一眼。
過了一會兒,潘雲果然帶領著一幫太太上台演唱校歌,用盡力氣飆高音,而我就悶頭吃蛋糕。所有人都在交談,都在炫耀,我在其中是那麼格格不入。我想安靜地做壁花,卻沒想到有幾個男同學把我圍了起來,連陳老師也注意到了我,走到我身邊問:“你是……”
“老師,我是顧盼盼。”我到底還是控製住了惡毒,平靜地說。
“啊……”她沒想起來我是誰。
“就是考試考過第三的那個。”
“啊……”
“還得過烹飪大賽一等獎。”
“啊……”
“上音樂課的時候,唱歌總是走調,還被老師趕出教室的就是我。”
“是你啊!你是顧淩的妹妹!”
我這樣說,大家都想起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