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帶風”考(1 / 3)

公元136年(東漢順帝永和六年),大將軍梁商臨死時,對他的兒子梁冀說:“吾以不德,享受多福,生無以輔益朝廷,死必耗費帑臧,衣衾飯唅玉匣珠貝之屬,何益朽骨?”他要求喪事從簡:斷氣以後,馬上拉到墳地,即時殯葬了事。但是,死之後,皇帝親臨梁府吊唁,頒下旨來:“賜以東園朱壽器,銀縷,黃腸,玉匣,什物二十八種,錢二百萬,布三千匹。”

“黃腸”,全稱為“黃腸題湊”,為“天子葬製”。初見於《漢書·霍光傳》:“光薨,賜梓宮、便房、黃腸題湊各一具,樅木外藏槨十五具。”顏師古注引蘇林曰:“以柏木黃心致棺外,故曰黃腸。木頭皆內向,所以為固也。”從北京大葆台西漢墓的挖掘發現,才明白梓宮裏那些圍繞著棺槨,許多整齊排列的整棵柏木,便是史書上所說的“黃腸題湊”了。這雖然是漢代帝王的專用葬製,不過,經天子特賜的皇親國戚,高官大臣,死後也可享用。由此可見,梁商應該是與漢武帝的霍光一樣,是個生前顯赫,死後哀榮的大人物。

雖然,梁商有遺言,死後不要“百僚勞擾,紛華道路,祗增塵垢,雖雲體製,亦有權時,方今邊境不寧,盜賊未息,豈宜重為國損”?但皇帝不幹,他之所以要大辦特辦,備極哀榮之能事,因為死者不但是他的老丈人,還是替他管理國家的大臣。此人雖說不上有什麼大功勞,也沒什麼大紕漏。於公於私,他不得不如此做;何況在漢代,外戚,常常是左右朝政,操縱帝位的重要因素,他也不能不如此做。盡管如此高規格的對待,他的老婆梁皇後,梁商的女兒,還嫌不怎麼滿意。於是,她另行賞賜,手筆之大,駭人聽聞,比順帝差不多翻了兩番,“錢五百萬,布萬匹。”

由此也就知道,梁商所以死後能夠享用“黃腸題湊”的葬製,看來是女兒為皇後的緣故了。

而梁家的裙帶風尤為厲害,他們家先後出過三位皇後:一位是和帝的生母,死後被追封為恭懷皇後;一位是現在順帝的皇後;還有一位,就是皇後之妹,不久又將成為桓帝的皇後。所以,像梁商這樣一位極有後台的大將軍,能夠在生命最後一刻,說出這番喪事從簡的話,也頗能表明梁商此人,盡管做了很大的官,擁有很大的權,還能有一份最起碼的知道自己為外戚的明智。

《東觀漢記》對他的評價簡直近乎溢美:“其在朝廷,儼恪矜嚴,威而不猛。退食私館,接賓待客,寬和肅敬。憂人之憂,樂人之樂,皆若在己。輕財貨,不為蓄積,故衣裘裁足卒歲,奴婢車馬供用而已。”如果再以《後漢書》中對他的議論看,“自以戚屬居大位,每存謙柔”,足以了解他檢束自己的隱衷。在封建社會的宮廷鬥爭中,宦官是最為人詬病的一群,外戚的名聲也好不到哪裏去。這位大將軍能有這點清醒,能有這點謹慎,也就難能可貴。

可是,他的兒子梁冀,卻是一個浮浪子弟、不法紈絝,與他老爹完全不同,絕對是反其道而行之的惡棍歹徒。

有一次,他父親與洛陽令呂放,也就是首都的市長聊天。其間,自是出於朋友的善意,呂放示意梁商,老人家,您要好好約束一下貴公子才是。梁商當即表示關注,連連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呂放當然不會和盤托出梁冀的惡行,隻是點到為止。梁商回家以後,拍桌子把梁冀訓斥了一通。史書稱梁冀長得“鳶眉豺目,洞精矘眄”,這八個字形容這位大少爺,估計梁冀那一臉刁蠻,心存齷齪的樣子,夠讓人倒胃口的。梁冀被他老子狗血噴頭罵了以後,心想,你呂放給我上眼藥,給我添堵,我就給你來一手絕的,派殺手在半路上把這個多嘴的市長幹掉,要了他的命。梁冀怕他老子查出來,謊報是呂放的仇人所為,並推薦呂放的弟弟呂禹接任洛陽令。然後大肆捕殺,滅口無證,從此沒有一個人敢在梁商麵前說他的壞話。

梁冀在辦完其父喪事之後,不到半年,就由河南尹上調中央,接替其父的大將軍位置,同時參錄尚書事,位極人臣。因為他的大妹妹,為順帝皇後,是個精於權術,巧於謀算的女人,自是需要她哥哥在朝廷之中,為其羽翼。這個女人,醉心政治,酷嗜權柄,順帝駕崩以來,她先後迎立衝、質、桓三帝,都是不超過十幾歲的小皇帝,這樣,她就順理成章地得以臨朝執政。梁冀由省而中央,掌握最高權力,更是肆無忌憚。

梁商所以檢束自己,因為他的祖父梁竦,“有三男三女,肅宗納其二女,皆為貴人。小貴人生和帝,竇皇後養以為子,而竦家私相慶。後諸竇聞之,恐梁氏得誌,終為己害。建初八年,遂譖殺二貴人,而陷竦等以惡逆。詔使漢陽太守鄭據傳考竦罪,死獄中,家屬複徙九真。”所以,梁商幼年,是在這種宮廷鬥爭的陰影中長大的,領教過充軍發配,家破人亡的苦痛,付出過沉重的代價。後來,竇家倒了,掃地出門,梁家平反,重新輝煌。也許看透了外戚家的興亡榮枯,都是須臾間事,梁商備受外戚之苦,稍有自律,不敢作孽,直到臨死,也沒敢炸翅。梁冀則不同了,隻知道外戚之得便宜,有後台,所以,恣意妄為,毫無顧忌,缺乏最起碼的自知之明,最後自取滅亡。這樣,梁商辛辛苦苦打下的基業,一轉眼間,就在自己的第二代手中敗了家。掘墓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