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麵孔(1 / 3)

阿絲鎮的曆史必定不會很長,因為街麵上瀝青路麵的黑色還沒有完全褪盡,兩邊不管是平房還是樓房的牆麵還很鮮亮,路邊與鎮中心廣場的花壇裏那些黃土還很柔軟。城鎮的建築風格並沒有刻意模仿什麼,它樸實無華,完全是一般小城鎮那種沒有個性千篇一律的風格,而且,它的建築多是一些狹長的平房,兩層小樓都隻有不多的幾幢,遠遠望去,小樓凸出的平頂在整齊劃一的黑瓦斜坡的簷頂上特別搶眼,像一座座抗戰時期日本鬼子的炮樓。

秦歌與冬兒一路走過去,倒真的有種錯覺。如果不是早已知道這裏諸多詭異之處,他們一定會把這裏當成中國最普通的一個邊遠小鎮。

除了建築,小鎮上的人也跟外麵沒有什麼區別,他們穿著最尋常的衣服,在街上見了麵微笑著打招呼。年老者悠閑地在陽光下麵慢走,偶見三五成群的年輕人嘻嘻笑著一路遠去。路邊商店裏的營業員彬彬有禮,酒吧的服務生穿著筆挺的製服,客人進門後便躬身問好,顯見受過專門的培訓。

午後的街道上人不是太多,秦歌與冬兒走了半天,似乎誰也沒有對他們表露出好奇的神色,隻有那些悠閑的老人會遠遠地看上他們一眼,隨即便轉過頭去,好像秦歌與冬兒已經在這城鎮裏生活了好多年。

秦歌與冬兒走進了一家商店,商店麵積不大,但貨品卻不少,而且是那種超市自選的模式。倆人在裏麵轉了一圈,發現不僅各種生活用品一應俱全,而且,連一些外麵時髦流行的東西都有很多。貨架上的雪碧已經是藍瓶薄荷型的,脈動尖叫等新出的飲料也赫然有售。甚至,就連數碼相機MP3這樣的電子產品都有得賣,而且價格便宜。秦歌與冬兒不由得嘖嘖稱奇,但麵上卻不顯露出來。

買飲料時,冬兒遞上一張十元的人民幣,售貨員小夥子微笑著搖頭:"這是陽間的貨幣,在我們這裏不能流通。"冬兒怔住,身子又變得冰冷。秦歌搶著道:"我隻聽過不同國家的貨幣,但從沒聽說過貨幣還分陽間陰間。"小夥子還是不溫不火地說:"你活著的時候,難道沒見過人們每年清明上墳時燒的冥幣嗎?"--你活著的時候!

秦歌頭皮也有些發麻,他怔怔地端詳著麵前這個小夥子,實在分不清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你活著的時候,那麼言下之意豈非便是他現在已經是個死人?

秦歌還想說什麼,但冬兒已經拉著他轉身離開了。

說是離開還不如說是逃開。

再走在街上,還是先前看到的那些建築和行人,但那種詭異的氣息卻已經緊緊把他們包裹,他們甚至有些透不過氣來的感覺。陽光暖暖地照在街道上,冬兒緊緊地挎著秦歌,好像就連陽光裏都有了讓她窒息的東西。

他們繼續向前,其實並沒有走出多遠,但冬兒卻低聲說:"走累了,找個地方歇會兒吧。"秦歌看了看邊上的一家酒吧,還沒說話,冬兒已經低叫道:"我不去那裏,我絕不再到這裏的任何一間房子裏去。"秦歌歎口氣,知道冬兒心裏的恐懼。他說:"如果那個高橋存心想騙我們的話,他大可跟這裏的其他人串通來製造一種假象,讓我們以為他說的話都是真的。"他把臉緊貼在冬兒的臉上,"你感覺一下,我們都有體溫,在陽光下,我們也都有影子。"他使勁捏了一下冬兒的手,讓她能覺得疼,"我們還保留所有活著時候的感覺,我們怎麼會是死人?這一定都是暗中策劃一切的人搞的鬼。我們都是受過教育的人,我們隻要相信自己,不受這城鎮裏的人和發生的事的蠱惑,那麼,他們就拿我們沒辦法。"冬兒不住地點頭,這麼長時間過來,她早已經養成了萬事依賴秦歌的個性,秦歌這樣說,她便相信他的話。但這一次,她的心裏還是有些揮之不散的恐懼,她抬眼看了看四周,那些恐懼好像又從周圍的房子裏飄出來,粘附到她的身上。她最後再看看秦歌望向她時深深的憂慮,忽然想到,這一次,也許秦歌並不是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堅定。

城鎮的中心廣場上有一個圓形的花壇,花壇邊上是碎石砌成的小徑,小徑周圍的空地上有些亭台長廊,此刻也是花草蔥蘢。秦歌與冬兒最後在石廊下的一張石椅上坐下。冬兒像是真的累了,一坐下便倚在了秦歌的身上。秦歌緊緊攬著她,發覺她的身子似在微微戰栗。

冬兒不說話,秦歌也想不起怎麼安慰她,倆人就這樣相擁而坐,也不知道坐了多少時候,隻覺得拂到身上的風中漸漸有了涼意,再抬頭時,日已西斜。

秦歌在冬兒耳邊道:"我們回去吧。"冬兒沒說話,眼睛卻落在不遠處的一個小男孩身上。小男孩留著寸頭,看起來七八歲的樣子,他手上攥著一支雪糕,正慢慢向這邊走過來。

秦歌全身一緊,他看出那小男孩正是衝著他們走過來的。自己居然會為這樣一個小男孩緊張,秦歌覺得這是件挺丟人的事,但在這詭異的阿絲鎮裏,又有什麼事情不會發生呢?

小男孩停在了他們的麵前,雪糕已經吃了一多半,他的唇上還粘有一些黏稠的白色液體。小男孩和外麵世界同齡的孩子一樣單純,他嘻嘻笑著,將一張報紙遞到秦歌的麵前。

秦歌皺眉,身子繃得更緊了,他身邊的冬兒這時連呼吸都開始急促。

在他們麵前的隻是一張普通的報紙,但這份報紙此刻卻猶如傳說中的鬼魅,讓他們倆人心底都騰升起無邊的恐懼。

山穀中的黑色小樓前,那些倒地斃命的人身上,都有一張報紙。

報紙上都有這個人在不久前死去的新聞。

現在,小男孩遞過來的報紙上麵,又會有誰的死訊?

隔著一段距離,但還是能清楚地看見前麵秦歌與冬兒挽在一塊兒的情形。後來他們進了一家商店,再出來時,秦歌幾乎把冬兒整個身子都攬在懷裏。蘇河與童昊看了一會兒,彼此對視一下,眼裏都有了些笑意。

"我們現在去哪裏呢?"蘇河垂下眼簾問。

她與童昊中間也隔著一段距離,但這距離隻是象征性的,任何一個人隻要伸出胳膊,就能讓這段距離消失。蘇河能感覺到身邊這個小夥子身上傳遞過來的力量,那力量似乎隨時都能將她包裹住。她並不擔心,甚至還有些期待。但那些力量卻始終在她身邊徘徊,像一陣風或者一場霧,你能感覺到,卻不能觸碰到。

"你想到哪裏,我就陪你去哪裏。"童昊緊盯著她說。

蘇河其實並不喜歡這樣沒什麼主見的男人,也許童昊並不是沒有主見,隻是太年輕,而且麵對的又是一個讓他心動的女人。蘇河相信他對自己是一見鍾情,從醒在山穀中的客車上開始,她隨時都能感覺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起初她有些尷尬,還有些慌張,不知道如何麵對目光背後的男人。這男人是如此年輕,還如此靦腆,你麵對他,根本不會想到會受到什麼傷害,相反,你還會下意識地就對他生出一些憐惜來。他的神情那麼落寞,他的眉宇間隱藏著憂傷,所有人都能看出他的生活裏肯定發生了什麼變故,那變故還必定跟一個女人有關。在那間黑色小樓裏,蘇河在他偷看自己時,目光會隨意地迎上他,他那一刻流露出來的慌亂,讓蘇河忽然好奇起來--在這樣一個年輕人身上,會有什麼樣的故事呢?

蘇河的年齡也許並不比童昊大上多少,但她看著童昊,卻覺得在看一個還沒有長大的孩子。被人喜歡其實是件很開心的事,而且,那還是一個比自己更年輕的男人,這樣,蘇河就覺得這件事情愈發有趣了。

大家都在旅途中,雖然這樣的旅途委實太過匪夷所思。但如果在這旅途中加上一場愛情,那麼在許多年後回憶起來,是不是更值得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