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禹錫歎牛(1 / 2)

公元前195年的11月,曲阜,漢帝國劉大皇帝帶著隆重的隊伍,以太牢之禮祭拜孔子。古人祭祀講規格,諸侯,少牢,隻能用羊、豬;皇帝,太牢,有牛、羊、豬。

牛就這樣隆重出場。

劉邦用帝王之禮祭孔子,表示了對儒學的相當尊重。他在長期的革命鬥爭實踐中深深地體會到,要想帶好一支隊伍,再也不可能是一群流氓無賴聚在一起,自已帶頭往儒生的帽子裏痛快地撒尿,無組織無紀律,痛快是痛快,可治國不行,唯有儒學才能整紀肅綱。

可是,牛的境遇,卻並不怎麼地好。

時光一晃,到了唐朝。

意氣風發的年輕詩人劉禹錫,不僅用詩來表達他的政治觀點,“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老的總要老去,老的再也不要阻礙新生代;也用《歎牛》之類的寓言來進一步闡述他的政治立場,讓人警醒。

詩人用老辣的筆,這樣敘述他的所見。

老劉我,在郊外碰到一位老者,他牽著一頭瘸腿的大牛,正往菜市場去。

我問:這牛身材魁梧,為什麼會瘸了呢?為什麼還會發抖呢?

老人回答我:身材高大,是因為我喂養得好,腿不好了,是因為我使用它過度。我過去拉車掙錢全靠它,現在它已經年老體衰。它的腿雖然折了,但身上的肉還算肥壯,可以賣肉。

我說:這樣做,對您當然有利,可對牛不是太殘酷了嗎?這樣吧,我把身上穿的這件皮袍送您,您把這頭牛放生,可以嗎?

老人笑笑:我賣了牛,可以換酒和肉,還可以給老婆孩子買衣物食物,我要你這皮袍子幹什麼呢?和你說實話,我當初盡心養它,並不是愛它,而是為了讓它給我出力,現在將它賣掉,也不是恨它,是因為它能給我換回錢來。你還是不要管我的閑事吧。

我知道說不過老人,隻好用手杖輕輕地敲擊著大牛的角,發一發感歎:所求的沒有了,利益點也就變了。伍子胥替吳王成就了霸業,最後不得好死;李斯輔佐秦始皇,卻遭五馬分屍;白起威震長平,卻被逼自殺;韓信打敗項羽,自己卻在長樂宮喪了命。這些人都是使用完了,沒有利用價值了,禍害也跟著來了,飛鳥盡,良弓藏,藏已經算埋沒人才了,幹嗎要良弓折呢?實在太可悲,太可悲了!

我還悟出了一個簡單的道理:隻有保持永久的使用價值,應付各種變化,這樣才會安全,如果貪圖功業,用盡自己的才能,那就很危險了。

嗬,劉禹錫真是寫了一篇書呆子氣很重的雜文啊,寓意自然深刻。

雖然人不可能有永久的價值,但是適度提醒自己,也就可以避免像那頭大牛一樣的命運。

但大牛被宰的命運是必然的,即便不是勞動所致,也會有其他的危險。

比劉禹錫小一歲,卻早死很多年的柳宗元,也觀察到了牛。他的《牛賦》,雖然短小,但賦中仍然包含了極大的信息量。

牛體形大:魁形巨首,垂耳抱角,毛革疏厚。

牛們勤奮,為人類辛勤工作:抵觸隆曦,日耕百畝,往來修直,植乃禾黍。自種自斂,服箱以走,輸入官倉,已不適口。

牛對人類的貢獻極大,自已要求卻極低:陷泥蹶塊,常在草野。

這頭利滿天下的好牛,境遇遠非那壞驢可比:不如贏驢,服逐駑馬。曲意隨勢,不擇處所。不耕不駕,藿菽自與。騰踏康莊,出入輕舉。喜則齊鼻,怒則奮躑。當道長鳴,聞者驚辟。善識門戶,終身不惕。

那羸驢,跟著劣馬,拍著馬屁,到處溜達,不勞動不工作,混吃混喝,衣食無憂。它還常常趾高氣揚,在康莊大道上炫耀自己:快樂時仰起鼻子,惱怒時尥起蹶子,還常常在大道中央,昂首嘶鳴,旁人嚇得老遠躲避。它還善於認得門第的高低,一輩子都沒有什麼憂愁。

唉,這樣好的牛,又有什麼用呢,和品性一般的驢子都比不了:牛雖有功,於己何益?命有好醜,非若能力。慎勿怨尤,以受多福。

柳宗元這樣說牛,其實也是反話正說,這正是他的賦眼所在:牛啊,我對你抱深切的同情,強烈地為你不平,人類對你不公!

到這裏,柳宗元寫《牛賦》,用意已經很明顯了,這個時候,他正被貶在柳州呢:我就是唐朝的牛啊,我就是體製不公平的犧牲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