隼是一種比較凶猛的鳥。仁當然是仁義了。凶狠卻又仁義,這種隼很少見。
明朝謝肇淛《五雜俎》卷之九《物部一》有如下描寫:鶻與隼皆鷙擊之鳥也,然鶻取小鳥以暖足,旦則縱之,此鳥東行,則是日不東往擊物,西、南、北亦然,蓋其義也。隼之擊物,遇懷胎者輒釋不殺,蓋其仁也。
先說鶻。鶻將小鳥抓來後,並不吃它,隻是將它們墊在身下,暖足而已。天明以後,就將小鳥放掉,如果小鳥往東飛翔,那麼,這一天,鶻就不往東邊去抓鳥了。同樣的道理是,如果被放掉的小鳥往西飛、往南飛、往北飛,鶻就不往這個方向覓食。
此鶻的做派似皇帝,每晚都要有人陪,要暖床,而人家又不是自願來的,極為被迫,甚至冒著生命危險。誰知道,此鶻一不高興,不會弄死獵物呢?但是,作派歸作派,作派也許是它的生理需求吧,它的心卻是好的。因為在此鶻的心裏,殺同類,總歸是一種恥辱,它的一生就是要做一隻好鳥,不能讓人說禽獸不如哎。它的小日子於是過得很充實,每天都可以有不同的鳥來陪伴,太陽每天都是新的,這個世界是多麼的美好啊!而且,根據它的經驗,那些捉來的小鳥絕對不會重複,大千世界,鳥類何其多,弱水三千,我每天取一隻暖床。這樣的信念,鶻一直堅持,終於成就了此鶻的好名聲。
公元1084年六月丁醜的夜晚,蘇軾和兒子蘇邁一起考察石鍾山,他們要弄清楚石鍾山的石到底會不會發出聲響:“至絕壁下,大石側立千尺,如猛獸奇鬼,森然欲捕人;而山上棲鶻,聞人聲亦驚起,磔磔雲霄間。”石鍾山上的鶻,晚上正在休息,被蘇軾一行吵醒,在夜空中嘲晣咆哮而去。想想看,那鶻抱著小美女正做美夢呢?你卻打攪它,它能高興嗎?
再說隼。隼的本領注定要與藍天為伴,注定要與速度為伍,那些在它眼皮底下晃來晃去的小動物們就是它的美食。但是,隼捕捉獵物,它吃之前一定要仔細辨別一下,如果碰到懷胎的,它就會毫不猶豫地將獵物釋放。
隼有一雙利眼。比如遊隼,抓地麵小動物,以每秒接近百米的速度衝向獵物,就如電子計算機一樣準確;比如獵隼,它更多了一種本事,像殲擊機一樣,在空中就可以對飛行中的鳥類精確打擊。最神的應該是它會辨別懷胎,動物的雌雄它應該一目了然,然後,根據雌性肚子的大小來判斷。但估計也有漏網放錯的,如果碰上一隻大腹便便的肥婆,它就會走眼了。
按隼的身材大小和凶猛程度區別,隼有多種分類,謝作家沒有說是哪一種隼,而隼卻遍布全世界,有許多國家都將隼作為國鳥。所以,我推測,謝的這種說法,也不完全靠得住,他可能隻是在采訪途中,聽說了有這樣的仁隼,就以偏概全了。不過,這完全可以理解,作家總是想從人性的角度作最完美的推想,並且用此來教育人類。
如果將隼再伸展一下,我們就會說到鷹。它們雖然不完全相同,但是,人們常常將它們聯在一起。
隻舉一件謝作家說的趣事。
南京有一富貴人家,養了隻獼猴,並且訓練它。主人和猴子成天玩在一起,日子一久,就生出事情來了。有一天,這隻猴一時性起,就調戲了主人家的小老婆。主人很不高興,他媽的,死潑猴,連我的老婆你都敢玩,看我不弄死你!猴子知道危險,於是跑到報恩寺的塔頂藏了起來。玩猴身手嬌健,出入自如,抓又抓不到,主人一點辦法也沒有。有人出主意說,不如放一隻訓練過的鷹上去,鷹會抓猴子的。但這隻猴子實在太厲害,它見鷹飛來,隨即緊緊抓住鷹的雙腳,並用力撕裂它,鷹反而被它弄死。接連放了四隻鷹,結果都一樣。主人越加憤怒,貼出布告,說有能抓到此猴的,賞百兩黃金。一遼東人帶著鷹應募而來。隻見他將鷹從容放出,此鷹個頭並不大,它飛到猴子藏身的塔頂盤旋了很久,然後就往遠處飛去。飛到哪裏去了呢?在下麵觀看的數萬人那個著急啊。又過了很久,此鷹從天際緩緩降下。快要接近猴時,那猴正朝天空瞪著大眼做好和鷹戰鬥的準備呢,此鷹突然將毛羽一抖,黃沙從天上鋪天蓋地而下,那猴怎見過這樣的陣勢?兩隻眼睛怎麼睜也睜不開。這個時候,鷹隻用它那強健的利爪,猛擊一下,猴就從塔上掉下地來了。
有了這個真實的故事打底,大家就可以展開充分的想像了。隼們鷹們,不僅仁慈,而且勇敢,而且聰明。
§§段成式書房的蟲蟲(代後記)
秋天的長安,午後的暖陽斜灑進書房的窗欞,段成式正聚精會神地攻讀諸子百家,若幹年來,他給自己製定有嚴格的閱讀計劃,日讀經典五卷。
數隻蒼蠅嗡嗡而來,在成式身邊環繞。
蒼蠅A直接觸碰他的睫毛,觸一下,旋即離開,又觸一下,又迅速離開。
蒼蠅B一直在遠處觀察A,哈哈,這個書呆子,真好玩,我也去逗他一下。嗡嗡,它索性停在了成式的眼皮子底下,段作家這幾天重讀的是《孟子》,B就在《孟子》的字裏行間滾來滾去,作家有點火了,你玩就玩唄,但不能蓋住我的字啊,啪,啪,B顯然是有防備的,三心二意的,怎麼能打得到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