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娘看了她一眼，歎息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想那乎圖拉慧敏以一介戎狄侍女之身，寵冠後宮長達三載，甚至連懷孕時先帝都夜夜陪伴，這樣的榮耀怎不引得眾妃嫉恨、前朝動蕩？太皇太後將她秘密送走，也在情理之中了。雲羅微微擦拭了眼角的濕潤，聲音有些悶，道：“那依你看……戒指會是太皇太後賞的嗎？”一句話，問得有些艱難，聲音越來越低，畢竟一個是她的親生母親，一個是她的皇祖母。樂娘卻搖搖頭道：“我認為不會。”雲羅忽地抬起臉，眼裏閃過期待。樂娘認真地分析道：“我不是故意安慰你。但你要想，假如太皇太後真要對付你母親，何必那麼麻煩，時隔多年後派人送毒？直接將你們斬殺在進香途中就好了呀。所以依我看，必定是太皇太後時常往宮外賞賜物件，被宮裏某個人發現了，她猜到是你們，於是借機混進了那枚戒指，想害慧姨。”那這個人會是誰呢？雲羅與樂娘對視一眼，心裏浮出了一個相同的名字--當時後宮的第二把交椅，貴妃趙雅。“我……我需要確鑿的證據……”雲羅慢慢垂下頭，攥緊雙手，上下牙都開始打戰，隻覺身體內好像湧進一股寒氣，從胸腔裏擴散開，又變成了尖銳的冰，渴望著刺進柔軟的肉體，品嚐鮮美的血液，洗去仇恨，抹淨噩夢。這樣的她，連自己都覺得可怕，但她控製不了。三年痛苦蟄伏，四載煎熬忍受，為的不過一朝飲盡仇人的血。樂娘微微皺眉，抬手抱住了她，一下下撫摸著她的後背道：“好妹妹，冷靜點，你放心，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內務府有這些年首飾進出的存盤記錄，隻要召來管事太監一問，便可真相大白。隻是……要如何進那內務府呢……”樂娘有些苦惱，聲音變低。淡漠的聲音卻在這時響起：“我知道。”“什麼？”樂娘愣了愣，雲羅已平靜，至少是表麵平靜地退出她的懷抱，視線安靜地落在地上，又一次重複道：“我知道如何進內務府。”她緩緩抬起眸子，盯著樂娘，一字字道：“隻要淑和姐姐能當上貴妃，便可名正言順傳召內務府上下侍從。”樂娘怔怔地盯著對麵女子略微蒼白的臉，她的手還在隱隱發抖，可一字一句卻那樣穩定清晰，像是已在深潭裏沉浸醞釀了千年。這一刻，樂娘忽然感覺，雲羅似乎有些不一樣了。從樂坊後巷出來後，雲羅直奔儲秀宮而去，沒想到淑和已不在儲秀宮，而搬去了永福宮。不愧是妃嬪住的地方，雕欄畫棟，亭台樓閣，建得典雅至極，雲羅一路走進內室，看淑和已換上了宮裝，含笑著走過去拜倒道：“給淑貴人請安。”但這一拜還沒拜下，便被淑和三步並作兩步地走過來攔住了。淑和秀麗的眉頭微蹙，點著她的頭嗔道：“姐妹一場，你還跟我來這套？”雲羅看著她笑了開。兩個人拉著手坐下，侍婢過來奉茶，淑和道：“嚐嚐看，皇上新賞下的。”雲羅一掀開蓋子便知是上品，再看淑和巧笑嫣然的樣子，不禁歎道：“原本我還擔心你在宮裏無所依仗會吃虧，如今見你衣食宮殿都這樣好，我也就放心了。”淑和的陪侍丫鬟青兒嘴快地接道：“這算什麼？郡主你不知道，趙嬪的玉坤宮才叫奢侈華貴呢，簡直要趕超皇上的寢殿了，就這她還不滿意，跟太後要這要那的……”“住口！”淑和一拍桌子，喝道，“主子說話，哪裏有你插嘴的份兒？”青兒委委屈屈地退到一邊道：“奴婢……奴婢說的也是實話嘛。”“你……算了，都下去吧。”淑和扶扶額，有些頭痛道。等屋內下人都出去了，雲羅方低聲問：“趙嬪真如此囂張跋扈？”淑和拍拍她的手，柔聲道：“你莫要為我憂慮，她自囂張她的，我在永福宮過好自己的日子便罷。何況……”她的臉略紅了些道，“何況皇上對我還是不錯的。”雲羅看她一副沉浸在幸福中的小女人模樣，不由得取笑道：“看姐姐這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和皇上相識多久了呢。”“我其實也很意外……”淑和不好意思道，“說起來，我比皇上還大了一歲，不料封完秀女後，他第一個來看的就是我，親賜了封號‘淑’。他還說，以後定會好好待我的，我……我很滿足了。”這的確是意料之外，卻也在情理之中。雲羅想到淑和平日的為人，溫柔得就像一汪水，又因是家中長女，習慣性地會照顧身邊人。而太後專橫霸道，趙牧從小就缺乏母性關懷，或許便因為這樣對淑和一見鍾情。雲羅回握住她的手，斟酌著道：“既如此，姐姐的確不必與其他小主作一時之爭，興許皇上看重的就是姐姐這份溫柔淡泊。還有……聽聞當今聖上閑時喜好樂藝，姐姐若是空了，不妨多多親近樂坊新來的娘子。”“你是說……”淑和微微一怔，又像是明白了過來，輕聲問，“這也是顧王爺的意思？”“是誰的意思不重要。”雲羅淺淺笑開，垂著眸，看不清顏色，道，“重要的是，雲羅認為姐姐有貴妃之才。”屋內安靜了下來，一時間，隻有風吹過葉的沙沙聲。淑和一點點收回手，深深地看著對麵人的臉，似在掂量，這一刻，她已不再是一個大姐姐，而是真正的官家嫡女。就這樣看了好一會兒，她才坐正身體，啟唇慢慢道：“那便--多謝妹妹費心了。”雲羅粲然一笑，站起身，認認真真地蹲了個萬福道：“姐姐言重，隻怕到時妹妹還要姐姐幫忙呢。”兩個人相視而笑，有些東西已不必明言。淑和伸手將雲羅拉起來，讓她坐下，道：“你既然囑咐了我，我也有話要囑咐你。”“姐姐請說。”淑和肅容道：“你那個王府雖然比不得宮中危險，但人事似乎一樣複雜。你一定要跟靈兒互為依仗，如果可能的話，幫助她早點得到攝政王的青睞。“這--”雲羅麵露遲疑。淑和看著她的樣子卻皺了眉，慢慢直起身道：“雲羅你怎麼了？總不至於……對靈兒還有忌諱吧？你要記住，靈兒的身份注定不會對你產生威脅，相反她還會是你的助力。以後你們一個愛妹，一個寵妾，這才真正可保無虞，明白了嗎？”話到最後，已變得有些嚴厲。雲羅抿唇不語，許久之後，才默默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