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快點!”靈兒被四個丫鬟婆子推攘著往珍禽院方向走。“你們說清楚,王爺到底是要我去幹什麼?”靈兒幾次想掙紮走出她們的包圍,卻都被她們推回去。“不是都跟你說了嗎?讓你去陪伴汗血寶馬,替我們小世子沾沾馬神之氣。”一個婆子嘲笑道。靈兒被她的輕慢氣到,漲紅臉道:“簡直荒謬!什麼馬神之氣,我……我從沒聽過!”
“哎,請徐妃娘娘慎言。”那容婆子的臉馬上沉下來了,說,“王爺說有馬神之氣,那就一定有,而且那馬神是庇佑我家小主子的,您這樣說,萬一開罪了馬神,將來世子有個三長兩短,您負責得起嗎?”靈兒張張嘴,憤怒至極,卻不敢再說。一路被推搡到馬廄,老遠負責珍禽院的管事蘇大胖就迎了過來,見到靈兒眼睛都綠了,貪婪地將她從頭打量到腳,才轉頭問婆子:“容嬤嬤,這女子可是犯了錯被發配過來的?這好相貌,著實可惜了些嘿嘿……”說著,竟想上手去摸!“啊!放肆!”靈兒大叫一聲,慌得往後躲,不料一個婆子故意絆了她一腳,她頓時跌坐到地上,引來四個婆子一片哄笑聲。笑過了,為首的容婆子才慢條斯理地對蘇胖子道:“這是咱們王爺新納的徐庶妃,特意來馬廄為我們主子祈福的。”庶妃?蘇胖子初時一聽,嚇得差點跪下磕頭請罪,可隨即又聽到後麵的話--來馬廄給別的妃子祈福?這無疑透露出兩個重要的信息:一、這個女子是王爺的女人,還是有封位的。二、這位娘娘在後院地位極低,且不得王爺喜歡,所以才會被趕到馬廄來“祈福”。一個這麼貌美的,屬於王爺的女人,顯然讓蘇胖子很不高興。他不敢沾染,也懶得恭敬,遂隨意地一擺手道:“馬房就在裏麵,幾位自己看吧。”容嬤嬤點點頭,又問:“汗血寶馬可也在裏麵?”“容嬤嬤是要這位--這位娘娘去看汗血寶馬?”蘇胖子看起來有些遲疑地說,“那寶馬脾氣可烈著呢,怕會傷人哪……”“這個無妨,那寶馬是庇佑我們小主子的,必然不會傷害誠心為小主子祈禱的徐妃娘娘,娘娘您說是嗎?”最後一句,容嬤嬤笑著轉向靈兒問道。靈兒微微咬著唇裏一點肉,沉默地盯著那婆子,心知這是燕巧恨不得讓她去死了。她若沒被馬傷到,就一直在這兒“祈福”;她若被馬傷了,便是她不誠心為世子祈禱!她別過頭,不搭理容婆子。那容嬤嬤見靈兒並不討好告饒,眼裏一閃,越發陰笑起來,對蘇胖子道:“還有,為了體現娘娘和馬神的親近,以後汗血馬的一應所有事宜,全都由徐妃娘娘親自打點。”“……所有?”“對,所有。”容嬤嬤加重語氣道,頓了頓,又故意慢條斯理地說:“我們王爺對即將出生的兒子可是非常看重的,你們千萬不要怠慢了!”
蘇胖子神色一凜,立刻道:“是是,奴才一定辦好。”
“快點快點,已經正午了,再不把膳食放進去,馬神要生氣的!”蘇胖子甩著根柳條,狐假虎威道。靈兒拎著比她大腿還要粗重得多的木桶,裏麵裝滿充滿腥味兒的生肉碎,寶馬聞到了食物味兒,脾氣更暴,打著響鼻大叫起來!雙腿一躍老高,幾乎到了靈兒的頭頂!眼見就要踏下來!“啊!”靈兒嚇得尖叫一聲,木桶沒拿穩,“啪”的一下掉在地上!食物散落一地,身上手上也全是,狼狽至極。“你!”蘇胖子幾步走進馬房,看著這一地的狼藉,臉色難看地盯著靈兒。靈兒心有餘悸,手指指著裏麵的馬,顫抖著道:“它……它差點踩到我……”“奴才不是已經告訴您了,那馬拴著呢,傷不了人!”蘇胖子嘴裏自稱著奴才,卻是滿臉的厭煩傲慢地說,“您看看這稻草堆上都是菜肉了,煩勞您待會兒等馬吃完了,進去清掃幹淨,否則馬神也是要生氣的!奴才還有別的事,就不在這兒陪著您了。”說完,甩手而去,徑自午睡去了。靈兒看著眼前大快朵頤的烈馬,滿地的碎渣,頭頂暴曬的烈日,一個沒忍住,眼淚落了下來。天陽升起又落下,轉眼靈兒已經在這裏待了三日。日出時分,她穿著粗布衣裳,鼻子上蒙著擋味兒的麵巾,拎著專門收拾馬糞的桶,吃力地往馬廄方向挪。遠遠地幾個前院的小廝與她走了個對麵,一名白淨的小廝趕緊拉住另一個說:“讓那婆子先走,怪髒的。”說著,還捂著鼻子扇了扇。靈兒低下頭,捏住木桶的手指攥緊,又慢慢放開,一言不發地從他們身邊過去。從未想過這樣的生活。馬廄,烈日,粗布麻衣……這些居然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而她現在正在習慣這些。也不知流珠找不見她會不會著急,有沒有人給她安排新的活計,隻希望她別再被自己連累就好。這樣的日子,如果一定要說好處,大概隻是過得簡單了許多吧。在這裏,她不會再想為什麼不得寵,為什麼顧明淵不喜歡她,為什麼家族不能給她更多的助力。這些都離珍禽園太遙遠了……王妃、珍妃、燕巧……那些曾經是她心目中的敵人的人,都已經仿佛是上輩子的事,是另一個世界的事了。晚上躺在比清虹苑的柴房還要破的房間裏睡覺的時候,靈兒也會想,自己這輩子就要這樣了嗎?這樣被燕巧任搓圓扁,生死完全掌控在她人手中?她真的好想擺脫這樣的命運,卻又不知從何開始……靈兒歎了口氣,出了破敗的院子,習慣性地拿出帕子墊在石頭上,坐在樹下短暫休息,一會兒又要去給寶馬提午飯了。一個抱著孩子的女人就坐在旁邊,瞧見她的做派,竟撲哧一笑,極嘲諷的樣子。靈兒咬唇,想忽視,那女人卻一直看著她,隻得問道:“你笑什麼?”“你就是那個被送到馬廄祈福的徐妃吧?”“是又怎麼樣?”“你現在還能裝裝太太款,幾個月後也就和我一樣了,嗬嗬。”靈兒實在受不了一個馬廄的婆子明知她的身份還敢和她這麼說話,大聲斥責道:“放肆!不管我多麼落魄,我總是王爺的女人,你敢和我相提並論?”“王爺的女人……王爺的女人……”那女子諷刺地默念了兩遍,忽然別過臉道,“我也曾是王爺的女人。”“……”靈兒驚訝地睜大雙眼,目光不由得瞟向她手裏抱的孩子,還有她身上明顯不是什麼好料子的衣裳。“別看了,這不是王爺的孩子。”那女子將孩子又往上抱了抱。靈兒目瞪口呆,看著她好像自言自語一般道:“我叫秀秀,你是新人,大約已經不知道我了。三年前我初入王府,是王爺的滕妾,被分到珍妃的院子裏。一次珍妃壽宴宴請,我跟去伺候,因為王爺讚了我的鐲子,珍妃就疑我故意爭寵給她難堪,所以栽贓嫁禍我對小王爺不利。就這樣,王爺除了我的名,把我發配到了這珍禽園,後來又跟了這兒的管事蘇胖子……”“啊!”靈兒捂上耳朵,大喊道,“無恥!別說了!”秀秀大笑開道:“不用說我無恥!你很快就會跟我一樣了!哈哈哈,咱們都是一樣的!”“我和你不一樣!不一樣!”靈兒噌地站起來,踉蹌著倒退著往後走,仿佛秀秀身上有什麼傳染病一樣。一不留神,卻踩到了身後的人。“哎喲!要死了你!”一個粗壯漢子喊了一聲,扳著靈兒的肩膀就將她硬轉過來,當對上靈兒那雙驚慌無措,如小鹿般無助的眼睛時,凶惡的眼睛瞬間笑成了一條線。“哎呀,原來是個小美人,快給哥哥看看,撞到沒有?”
靈兒嚇得閉上眼,渾身哆嗦地轉頭就往外衝!跌倒了,手心瞬間磨破,痛楚鑽心,她看也不看繼續爬起來跑!她再也不要待在這個鬼地方了!再也不要和這些人在一起了!她和秀秀是不一樣的!永遠不會一樣!就這麼閉著眼亂衝亂撞,開始還隱隱有人指點說教,後麵就隻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等靈兒終於力竭倒地,卻是摔在一個假山後麵,她捂著胸口,心在裏麵跳得很快,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好像眨一眨,就會掉出來。沒事了……沒事了……靈兒默默對自己說。遠處漸漸有腳步聲傳來,靈兒抬起頭張望了下,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跑進了前院,一身粗布麻衣還沒有換下。她趕緊朝山岩裏動了動,將自己藏起。“我說,你不是去給那位雲羅小姐裁新衣裳的嗎?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一個較粗重的女聲響起。“別提了,那個姑娘氣性是真大,一聽我是王爺派去為她做新衣的,大吵著就把我趕出來了。算我跑得快,那個德公公,王爺身邊的近身太監你知道嗎?就因我跑得慢了些,被倒了一頭的茶水!”宮廷繡娘抱怨道。奴婆嚇了一跳道:“好家夥!不是說那位金枝玉葉開罪了王爺被打了一頓,現在都關了禁閉了嗎?怎麼這麼大的氣性,還敢打王爺身邊的人?”“禁閉?”繡娘笑了一聲,刻意左右看看,見沒人在附近才小聲道,“我瞧著,是王爺打了人又後悔,怕那位小姐一氣之下跑了才是真的,天天好吃好喝地供著,德總管日日得去請安,整個蔽詞的丫頭都接了旨意,凡逗郡主一笑者,賞銀一兩!”那兩個人慢慢走遠了,靈兒呆呆地癱坐在背光處,腦子裏來來回回都是仆役剛才的話。原來,雲羅並不是她想的那樣,被打斷了腿,無人看管地丟在蔽詞自生自滅?原來,雲羅得罪顧明淵,卻依然過著眾星捧月,高高在上的生活?原來,自己所想的,姐妹倆一起熬日子,其實隻是臆測,是個笑話?那麼,她的付出又算什麼?她為了雲羅的處境開罪顧明淵,一步步走到今時今日的地步,又是為了什麼!靈兒趁著夜晚跑回了自己在清虹苑所住的雜貨屋,給雲羅寫了一封長長的信,字字泣血,道盡心酸委屈,其中不乏言辭激烈之處。大約她也是怨的吧?怨雲羅明明養尊處優,卻沒有來關心過她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