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姐妹(3 / 3)

信的末尾,靈兒懇求雲羅能在顧明淵麵前為自己美言,說她在偌大王府中已無容身之處。流珠看著靈兒偷跑回來時的樣子,看著她的信,跪在地上哭得泣不成聲。“我的主子,可憐的主子呀……您放心,郡主必會來搭救咱們的……”靈兒呆呆地盯了那信許久,才緩緩點了點頭。她相信雲羅不會坐視她的求救不管,但即使處境改變,也是她“求”來的,這姐妹間的心結呀,大概是永遠也消失不了了。靈兒的信在次日傍晚得到了回複:“驚聞妹妹慘狀,姐姐痛不可扼,奈何我和顧王緣分已盡,隻願死生不相見,妹妹所說‘美言’,實難做到。若妹妹決議離府,姐姐倒可相幫一二,謹送上假死藥一服,自此之後世上便再無徐靈兒此人,天大地大,任妹妹逍遙去了。雲羅拜上。”

雲羅……雲羅……雲羅!這就是她的姐姐!她的好姐姐!靈兒攥著那信,渾身顫抖,雙眼血紅,忽然瘋了一般將那信扯得粉碎!黑暗的房間,星星點點的燭光,隻照出了一雙恐怖的眼。她竟要自己假死,要世上再無徐靈兒此人,要自己拋棄王爺庶妃的身份,拋棄學政之女的家世,做一個無依無靠甚至沒有戶籍的黑人。她沒有考慮過自己會遇到什麼,她隻是想著將自己打發走就完了。什麼姐妹情深,什麼相互扶持。她在那兒高床暖枕,矯情造作地說著與王爺死生不相見,而自己,卻求見王爺一麵而不得!在地獄中輾轉反側,隨時麵臨著失去清白、生不如死的危險!既然這樣--既然這樣……自己還猶豫什麼?靈兒笑開,笑得眼淚都流了下來,驀然間想到顧明淵之前問的話:“你應不應該待在庶妃的位置上,如果不該,什麼又適合你?滕妾?通房?”現在她已經知道了自己的位置,她應該做個寵妃,做顧明淵身邊的第一側妃。在這王府後院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顧明淵聽見靈兒求見時並沒急著傳召,而是擺擺手,繼續寫自己的字,對子荷道:“讓她先候著吧。”

子荷出去傳了話,靈兒的表情很平靜,有種看盡世間滄桑的淡漠。“多謝姑娘,我在此等著便是。”說著,一撩裙擺,便垂頭跪在了廊下。經曆了燕巧、貶斥、馬場種種沉浮後,她終於明白能在顧明淵的書房外跪著,本身就是一種福氣了。書房的燈熄滅了,男人睡下了,而靈兒依舊保持著這個姿勢,跪在台階上一動不動。子荷難得動了一點兒惻隱之心,進去拿了個軟墊出來,輕聲道:“王爺已經就寢了,娘娘你可以先跪這上麵,天亮奴婢再拿走。”“多謝姑娘,妾身不需要它。”靈兒微笑著搖搖頭,繼續雙目微低地盯著自己麵前三塊磚左右的位置,後背挺直。子荷看著她,心裏驀地閃過一個念頭,這個姑娘終於長大,終於成了一名合格的……王府庶妃。“娘娘聰穎過人,此後必一切順利。”子荷似有歎息,然後,緘默著躬身退下。太陽落下又升起,一夜就這樣過去。靈兒的肩膀已經被露水打濕了,臉上帶出倦容,嘴唇已失了血色,唯有一雙眼睛,裏麵的堅定之色絲毫未改。“咯吱--”沉重的紫檀木木門開啟,靈兒抬起頭,顧明淵高大的身影就站在她身前,他的背後是一片耀目的,幾乎讓人睜不開眼的金色光芒。這就是顧明淵,當朝一品攝政王,順他者昌,逆他者亡。靈兒慢慢地,恭敬地,一絲不苟地磕頭下去道:“妾身顧徐氏,給王爺請安。”這還是她,頭一次使用這樣的自稱。不是臣妾,不是靈兒,不是別的什麼,而是顧徐氏。顧明淵唇角勾起一點弧度道:“看來,卿很清楚何為三綱五常了。”“是。”靈兒筆直地跪起,神色鄭重地回答道,“夫為妻綱,父為子綱,君為臣綱,是為三綱。”“很好,進來吧。”顧明淵轉身進去,留下一道開啟的門。靈兒盯著那扇門,泫然欲泣,她緩緩站起,腳下因發麻踉蹌了一下,卻是強撐著儀態走了進去。一進門,便再次跪倒在地。顧明淵品著冬雪化出的上好龍井,漫不經心道:“卿並未答錯,何以一進來又行這樣大禮?”“是妾身以前錯得太多。”靈兒低頭道。“如今,可想清楚了?”

“是,妾身的能力太小,除了自身護不住太多人,以前是我癡了。”“現在明白也不遲。隻要你以後完全忠心於本王便可。”顧明淵終於柔和了神色,伸出手,朝著靈兒的方向道,“起吧。”靈兒卻微微側了身體,躲開了那隻讓全天下女人都夢寐以求的手,她知道,真正的贏家必須敢於冒險。“妾身還有兩個不情之請,萬望王爺答應。”顧明淵挑挑眉,慢慢收回手,要笑不笑的樣子,說:“本王已允諾你側妃之位,定不會食言。”“妾身所指並不是這個。”顧明淵笑意更盛,卻看不出什麼愉悅的樣子,說:“原來愛妃胃口不小哇,你且說說看。”靈兒的心跳得很厲害,她知道成敗就在這一刻了,鼓足勇氣,麵容沉靜地開口道:“一、奴婢這段日子深知子嗣對於女子的重要性,所以想懇求王爺,由奴婢代為撫養燕巧之子。”“由你撫養燕巧之子?”顧明淵笑出聲來,說,“明明她生母健在,且還是庶妃之位呢!”“今日健在,卻不一定明日還在。”靈兒垂下眸,聲音小了些道,“燕巧出身鄉鄙,王爺卻抬舉她為庶妃,焉知不是……捧殺。”“捧殺”二字一出,顧明淵臉色頓時陰沉如墨,他一語不發,盯住靈兒的眼神幾乎要讓靈兒透不過氣來!“徐氏,妄自揣摩本王心思的人,大多沒有好結果的……”靈兒頭上滴下了豆大的汗滴,身體從內而外地微微哆嗦著,卻是一句話都辯解不出來。顧明淵就這麼看了她許久,直到靈兒幾乎要癱軟在地上時,才大聲笑了起來,帶著目空一切的傲然,說:“不過本王喜歡聰明的女人,所以,這次給你一個例外。本王準了!”“多謝王爺!”靈兒顫抖著聲音道,話一出口才發現自己的音量大到僭越了,立刻更深地將頭埋下去。幸虧顧明淵沒介意,反而問道:“現在,說說你的第二個願望吧。”第二個,便好說很多了。“妾身希望,王爺能讓妾身成為一個真正的妃子。”

靈兒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看住顧明淵的眼睛,再一次輕聲重複道:“請王爺,讓妾身成為一個真正的妃子。”顧明淵伸出手,捏住靈兒的下巴,臉色淡淡的:“本王有沒有說過,你真的很大膽?”靈兒有些痛,卻一動不動地任他捏著,唇邊帶著一點點笑意,眼裏卻慢慢彌漫起淚水,說:“嫁入王府,妾身並不敢求能有丈夫長久的陪伴,並不敢求能親自孕育子嗣,更不敢求暮年有親子孝順承歡膝下--但至少,讓我試一次,知道嫁人是這個樣子的……”話到此處,再也無法忍住,淚洶湧落下。她的話,她的姿態,她的一切,簡直卑微到了塵埃裏。饒是鐵石心腸如顧明淵,也無法再說出什麼刺傷人的話。真正想來,靈兒做錯了什麼呢?她一步步走到這樣的地步,無非,隻因為是雲羅的朋友。一個字,就這樣輕輕落地:“準。”“遠方,已屹立數十年的古老鍾樓傳來了新一天初始的鍾聲。這一日,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