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宮闈(3 / 3)

雲羅忽地站起身,一瞬間幾乎覺得天旋地轉!她想哭,想哭得昏天暗地,卻也想笑,笑這賊老天對她太過不公!如果所有的疼愛都是假的,如果她必須要在殺母仇人的庇護下才能安然坐在此處,那麼,活著又怎樣?不活又如何?“啊!”雲羅忽然瘋了一樣站起身,尖叫著,大哭著掃光了桌上所有的東西!她用力衝向梳妝台,使盡全身力氣,紫檀木的妝台應聲轟然倒地!“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雲羅捂住耳朵,拚命大喊,眼淚不受控製地落下,突然,她一把推開想要抱住她的琴娘,猛地朝門口衝去!琴娘在她身後大吼:“你做什麼去!”音量之大,連自己是否會暴露都顧不上了。雲羅頭也不回,哭著,聲線尖銳地大喊:“你別管!我要去問問梁繡心,她為什麼要害我的母親!”此時此刻,她的腦海裏分明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問了又能如何,也沒有精力去想最後的後果,大概,在那一瞬間,她是希望一切都能毀滅,包括她,包括這肮髒的世界。她就這樣一路瘋了般朝繡心的院子奔跑,先是蔽詞的下人驚呼著跟上了她,而後,凡是遇到雲羅的,全都驚慌失措地追了過去。“郡主,你慢點!”“郡主,王爺吩咐不許讓你出蔽詞的!”這樣的聲音很快便響成了一片!但是雲羅不管,她通通不理!腿疼得幾乎要斷掉,摔倒了爬起來繼續!她的眼前隻有一個終點,就是繡心的小佛堂!你是不是因為愧疚才對我這麼好?你是不是殺了我的母親?這兩句話,不停地在她的腦海裏回蕩,幾乎要衝破喉嚨,喊出來了!終於,跑得披頭散發的雲羅來到了小佛堂前,門口卻有已經接到消息的小廝太監站在門口,緊張地注視著她。“郡主,王妃吩咐了,這個地方任何人都不許進去的!”“任何人?嗬嗬,她在裏麵藏了些什麼東西!我偏要進去看看!”雲羅毫不顧忌地就朝裏頭衝!太監們不敢真的弄傷她,卻也不敢違抗繡心的命令,當即便拉扯到了一起。“放肆!”身後,傳來了顧明淵陰沉的聲音。雲羅的動作有了一瞬的僵硬,她一點點轉回身,回頭看向那個被眾星捧月的男人,他長身而立,威儀天成,所有王府的女人,朝堂的大臣,全都跟在他身後,一言不敢發。這麼一個有能力的男人,為什麼就庇護不了她的母親!“你無故擅闖王妃院子,該當何罪?看來本王和王妃平日真是太寵你了是不是?”麵對顧明淵的責問,她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恨意洶湧,並非最難受的,最令人五髒俱焚生不如死的,卻是愛恨交加。顧明淵身邊站著一個女子,一個唯一能站在他身邊的女子,此刻,正臉帶不安,卻還滿懷擔心地望著她。這對夫妻的存在,幾乎改變了她和她母親的一生。可是,她們的一生,為什麼要被這些無關緊要的人操縱哪?周邊仿佛出現了短暫的安靜,母親的呼喚,以及繡心溫柔的聲音,同時在耳邊響起。雲羅閉了閉眼,忽然認命,結束吧,一切都結束吧。心痛的感覺漸漸過去,靈魂從肉體剝離,她睜開眸子,望著繡心和顧明淵的眼神變得澄澈而平靜。她感覺自己抬起了手,那手,直指向繡心,一字一字,插著自己的心道:“我來到這裏,是因為她殺了孝康端仁皇後。”死一般地沉寂。就連顧明淵,都驚得說不出話來,愕然地看向自己身邊的女人。滿堂大臣姬妾,更是如被當場點了穴一樣,大氣不敢喘。在這一觸即發的情況下,雲羅竟扯扯嘴角,笑了出來,好像無所謂一樣道:“是真的,證據就在她的小佛堂內。”顧明淵的眼神極為陰鬱,目光在雲羅和繡心之間打了無數的轉,雲羅一副看破生死,什麼都無所謂的樣子,繡心卻是臉色慘白,看都不敢看他。顧明淵垂眸思索片刻後,冰冷的眼神掠起,咬著一口細碎的牙道:“給本王--開門。”“王爺!”繡心如大禍臨頭一般,“撲通”一聲跪地,眼中含淚地抱住顧明淵的腿,淒厲地喊道,“雲羅年少無知才會信口渾說,臣妾陪伴您十餘年,您還不了解臣妾的為人嗎?今日若真搜了臣妾的屋子,以後臣妾還有何顏麵統領後院?”顧明淵久久地盯著跪在自己腳下的女人,從有記憶以來,她似乎從來都是雲淡風輕的樣子,無喜亦無怒,無悲亦無嗔,不介意恩寵,也並不那麼介意--顏麵。因而,他笑了,卻是冷淡,用高高在上的聲音道:“本王就是太知道你的為人……”頓了頓,仿佛咀嚼了下什麼,是舊有的情義,還是曾經的不滿,終於,全都拋去,一個字如利劍般射出:“搜!”他們生來便擁有一切,地位、尊榮、權力、女人。所以,就算是妻子,也不過是這眨眼間的停頓。繡心,你為了這樣一個男人,謀害了一條性命,謀害了我的母親,真的值得嗎?雲羅低頭看著地下無力癱倒著的女人,終是冷下心,從她身邊昂首走過。堂屋裏,小廝們早已將繡心的小佛堂翻得一團亂,香爐掉在地上,佛像摔在案上,蒲團被隨意丟在一邊,但就是翻找到這個地步,也沒有出現雲羅所說的“證據”。雲羅麵無表情地站在一邊,並沒有給出什麼提示,她知道以這個男人的精明,根本不需要自己多說。果然,顧明淵的視線在屋裏轉了一圈,很快便落到了裝著香燭的木格裏。小德子低著頭,默不作聲地走上去,把香燭拿出來,手在裏麵摸索了幾下,隻聽到“哢吧”一聲,機關被觸動了!巨大的金玟背景緩緩震動,震得案台上的佛像都在跟隨移動,終於,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蒙著明黃色布料的牌位出現在所有人眼前,這次,再沒有人敢上去觸碰。顧明淵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望著那牌位的目光極其陰鬱,呼吸幾下之後,他大步走過去,一掌風扇掉了那塊布!所有人都驚呆了,恨不得當場拔步而出!一個膽小的大臣在看到了上麵的字後,臉色青紫,如被掐住了脖子一般,立時就暈過去了!牌位上赫然用梵文寫著:承廣運聖德仁孝睿光皇帝!當朝攝政王妃,竟在密室裏偷偷供奉著先帝的靈位!這,意味著什麼?雲羅呆怔許久,突然瘋了一般撥開前麵的人跑過去,用手拚命搓那牌位上的字!“不可能的!不可能的!”當她發現那字真的是搓不掉的,整個人都被驚慌絕望包圍,她顫抖著手從懷裏摸出那個繡著金龍香囊,連滾帶爬地衝到繡心麵前,抓住繡心的手,好像抓著自己未來生存的唯一希望,哆嗦著問:“這……這不是我母親繡的嗎?”從沒像現在這樣懷疑自己活著的意義,從沒想過還有比繡心殺害了自己母親更可怕的事,從沒想過自己會成為恩將仇報,變成害死姐姐的千古罪人。這一刻,她甚至希望自己根本沒有誤會,繡心罪有應得,如果上天願意滿足她的願望,她可以付出任何代價。否則,她的後半生將真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上天入地,再無立足安心之處。而繡心,目光始終落在自己正妃的華麗大紅衣擺上,臉上又恢複了慣有的淡然表情,輕輕道:“這是我繡給先皇的。”“但……但這分明是我母親的針法……”“你母親來自西域,原就不會刺繡,她所學的一切,都是我教的……”

雲羅覺得自己無法呼吸了,天旋地轉,世界在這一刻坍塌,她不知何時跪坐在地上,目光呆滯,已無法思考。顧明淵冷冷地看著這一切,像是在看一場鬧劇。顧明淵沉默著,思索著,官員和下人們哆哆嗦嗦地一個個跪下,無聲地,連求饒都不敢。許久之後,大約是這次牽連的人的確太多,這個掌控著所有人生死的修羅終於大發慈悲,一字一字,緩慢地開了口說道:“今天的壽宴到此為止,你們,都下去吧。”靠門口近的人,如蒙大赦,幾乎是跪爬著就想往外逃!顧明淵卻在此時又慢悠悠地啟唇,刀光一閃,那跪趴的大臣便被攔住了去路,驚得如篩糠一般!男人淡淡地看過他們,像在將這些人的名字一一記在心裏,用漫不經心卻不容忤逆的口氣道:“今日之事,若有半字被泄露,本王必誅各位卿家十族,可懂?”沒有人答出聲音,所有人,都無聲地抖著唇磕頭。顧明淵微微仰著頭,如平日一般,高傲地一步步踏出院子,就仿佛繡心與皇帝的奸情,整個王府的莫大恥辱,都從未進到他的心裏。隻是,在經過繡心身邊的時候,他微微停頓了一下,一句極低的話,就這樣飄散在風中:“梁王府,會為你陪葬。”十年夫妻,他對她並無真心,她亦對他盡是假意。他並不太在乎每一個妃子真正戀慕的人是誰,隻是繡心的命運在這一刻便注定--她非死不可。彼時,陽光正盛,而在這日頭之下,卻冷得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