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頭百轉千回,子荷的表情卻絲毫未動,眼角的餘光極快地掠向遠去的雲羅的方向,然後垂下眼,輕輕吸了一口氣,又吐出來,將所有心神集中到為顧明淵佩戴飾品的動作上。隻盼望著日複一日的小心翼翼勤勤懇懇,能水滴石穿,在這個心腸冷硬、權掌天下的男人心裏留下一點點痕跡。“本王是不是過分了些?”男人忽然開口,聲線沉寂。子荷兩手輕輕置於腹前,後退兩步,蹲身一禮,目光虔誠如對待她畢生的信仰,開口道:“王爺,凡攝政王府之物都為方便您而設,凡攝政王府之人皆為取悅您而存,您沒有錯。”顧明淵沉默了一下,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揮手道:“不必準備早膳了,你下去吧。”“是。”子荷再次恭敬地行禮,麵朝顧明淵,一步步後退出了門檻,她才要從外關上門扇,一個小丫頭就已跑了過來,對子荷福身低語:“姐姐,有人求見王爺。”“誰?”子荷皺眉。小丫頭猶豫著附耳過去,吐出兩個字。裏麵,攝政王已注意到這邊的情景,不悅地問:“是誰來了?”子荷抿唇,再次走進去,答道:“王爺,是王妃接了您的旨意,堅持要在走之前見您一次。”“不見。”顧明淵聽到繡心的名字,臉上馬上露出厭惡之色,陰寒著臉道,“本王破例饒她不死,已是厚德天恩,你讓她有多快走多快,免得本王改變主意。”“可是王爺……”“還可是什麼?”子荷低下頭,不敢再稱繡心為王妃,模糊代指道:“她說事關兩千精衛軍,請王爺聽她一句。”顧明淵久久不語,暗沉的眸子裏閃著可怕的光芒,終於,吐出了一個字:“傳。”繡心進門的時候,還穿著當時她被關押下去時的衣服,區別隻在她已脫下了華麗正紅色的妃子外袍,僅穿著素白的內罩衫,頭上發簪盡去,褪盡鉛華。顧明淵漆黑的雙眸盯住她負荊請罪的樣子,短暫的瞬間,眼前流轉過的卻是他們之間二十年的歲月,其間不乏琴瑟和鳴,相敬如賓,隻是那微弱的情分終究抵不過她給他帶來的巨大恥辱。最終,男人倏然轉開視線,用陰冷的聲音道:“你非要見本王,想說什麼?”繡心麵容平靜,跪在地上,聽到他的問話,將頭深深叩下道:“罪妾有一事懇求王爺。”顧明淵唇角猛地抿緊,攥住茶杯的手微微一動,神情浮上薄怒,忽然,那情緒像是燒沸的水,壓抑不住般噴薄而出!“既然知道自己是罪婦,還敢諸多要求?本王真該剮了你!”繡心臉色慘白,眼裏隱隱閃出淚花,她仰起頭,將所有眼淚咽下,輕聲道:“罪妾知道自己十惡不赦,其罪當誅,不論您如何處置我,我都沒有怨言。但是,請王爺明鑒,我所做的事情家族一概不知,請您千萬不要遷怒我的父親弟弟……”“他們無罪?嗬嗬,他們怎會無罪?他們所有的罪孽,都在於教養出了你這樣一個女子。”顧明淵慢慢站起身,走到離繡心兩步之遠的地方,俯視著這個佝僂著背,曾經也是自己枕邊人的女子,一字字道,“梁氏,本王真希望自己這一生從沒遇到過你這樣一個狼心狗肺的東西。”繡心沉默了一下,突然扯扯嘴角,卻是慘淡地笑了,道:“王爺,這麼多年過去,我們竟然是頭一次有了此心同彼心的時候……”她話還沒說完,就被顧明淵狠狠擒住了下巴,男人語調平淡,卻蘊含著幾乎要吞噬萬物的危險道:“什麼意思?”他鉗製著她,用力之大,幾乎捏得她的骨頭嘎吱作響。很痛,但就是這樣的痛,才讓她有勇氣說完她想說的話。“王爺,您恨我背叛了您,我其實也恨哪!我恨您明明不喜歡我,甚至連善待我的打算都沒有,當初為何要同意這門婚事!”繡心流著淚大喊,“幼時我貴為梁王府郡主,確實沒有在這裏這般千般富貴,但是父母疼寵,哥哥照顧,比困在這個牢籠裏何止幸福百倍!我的父王從沒想過賣女求榮,隻為您譽滿京華,是所有人交口稱讚的好兒郎,所以才拒絕了十數高官求親,將我許給了您!而從我過門,梁王府作為我的外家,何曾對您不盡心過?我的父親在朝上為您多番奔走,隻求您能早日繼承王位,我的哥哥在沙場上為您開疆拓土,他是帶著虎符和自己的屍體回京的呀!梁王府為您損失了長子,為您獻上了唯一的女兒,而你,又是怎麼對我們的?”“本王對梁王府還不夠厚待嗎?”顧明淵冷笑,“我一路扶持梁王到了文官之首,古往今來,他是頭一個異性王兼中樞大臣!而對你,這二十年來可有哪個女人動搖過你的正妃之位?”“王爺,您以為對於一個女人來說,名位就足夠了嗎?”繡心慘笑道,“若是我有得選……我有得選的話,我寧可放棄所有一切,換一個與我知心的丈夫……”“本王有對你棄之不顧過嗎?除卻你剛過門時,我待你稍許冷淡了,後麵每月初一十五,逢年過節,我有哪一日沒去探你!”
“是……”繡心流著淚,慢慢搖著頭,低笑道,“除了剛過門時,除了第一年我嫁入府,那三百六十五天哪,那數不清的不眠之夜,您就將我放在那個空蕩蕩的大院子裏。您以為我是什麼?在您不喜歡時,就先丟在一旁,覺得我有用時,就對我好一點,我就可以死心塌地了?王爺,您這輩子,有對哪個女人動過情嗎?您真的有心嗎?”“夠了!”顧明淵怒聲低喝,“本王沒有,你以為先皇對你就有真心了嗎?他早就已經在為慧娘準備後路了!你,就是慧娘的後路!”繡心怔了,仿佛被人當頭一棒,白著臉,不言語,腦子裏一幕幕如畫片一樣閃現。他對她別有用意是真的,可他對她,也是真的。對於一個女人,有些東西是騙不了的。就這樣,想通了,想明白了,繡心垂下頭,緩緩道:“是嗎?可是我並不後悔。就算他對孝康端仁皇後有十分,對我隻有一分,我也滿足了。”顧明淵負手而立,眼神陰狠得駭人,片刻之後,怒極要笑,從牙根裏擠出一句話:“本王就不該饒你死罪,早在先皇死的時候,你就該去陪他了--”繡心昂起頭,毫不畏懼道:“不勞王爺您費心,繡心絕不會活著回來,等到去了莊子上,罪妾很快會染病不治而亡。這個天下,罪妾早就沒有留戀了。”“好好好!”顧明淵大笑,笑得讓人打從心裏害怕,突然他收了笑,目光冷厲如刀一樣盯住她道,“既然如此,你還與本王廢話什麼?滾出去!”“王爺!”繡心大喊,“妾身願意一死結束這一切,這也是妾身該得的,無悔的!但是求你放過梁王府無幹人等,妾身已往家中留書,一月之內,梁王府所有為官親眷都會告病還鄉,您再也不會看到他們了!”“不可能!”顧明淵說著,便要拂袖離去。“王爺!”繡心尖聲叫出,阻止了顧明淵離去的腳步,“虎符已失,大丈夫不可一日無兵,您不想充實攝政王府的私軍嗎?”顧明淵慢慢回轉過身來,眼神看著繡心像在看一個死人,聲音冷冰冰的,慢慢道:“你在說什麼?本王如何會有私人軍隊?私藏兵士可是罪同謀反。”繡心笑笑,那淡然的樣子倒似將生死置之度外,開口道:“王爺,我隻是個將死之人,沒有不敢說的,也沒有不能聽的了。梁王府祖上積累多年,到如今已有兩千心腹死士,待梁王府安全離開後,我想將他們托付給王爺。”顧明淵眸子微微一閃,短暫的權衡後,涼薄地笑開,沒說同意繡心的意思,卻也沒有否定道:“既然他們是梁王府的人,等梁王府煙消雲散了,本王再將他們一一收編論罪又有何不可?”“王爺,您應該明白什麼叫死士吧?”繡心麵容平淡道,“您可以靠通天權柄將這些散落在豐啟的死士一個個找出來,殺掉,但是想將他們收編卻難如登天。您真要費如此大的力氣,收獲兩千個人頭嗎?還是要兩千名精兵任您差遣呢?”顧明淵冷冷地盯著繡心,看了許久,終於,一甩袍袖,落下一句話:“十日之內,本王要看到梁王告老還鄉的折子。”說罷,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在他身後,繡心慢慢彎下腰,磕頭謝恩道:“罪妾代梁氏全族,謝王爺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