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艾羅三絕(2 / 3)

我又一次差點兒笑掉大牙,“我5歲就會逮蝴蝶玩!”

“怎麼逮?”

“捏翅膀唄。”

“不準捏!”他低吼一聲,“大大的錯誤!”

羅教授是急性子,下決心立即糾正我半個世紀以前捏蝴蝶翅膀的錯誤行為,並且要達到立竿見影、觸及靈魂、心服口服、五體投地、立地成佛的境界,便強拉著我跟他一道去香山捕蝶,又像教練般地隨時給我做示範動作。

他使用精巧的竹柄尼龍絲手網,白發蒼蒼,動作優美,像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年網球運動員,步伐輕盈,追上一隻蝴蝶,兜頭而捕。

我學會了第一招兒--不再尾隨蝴蝶去追捕。隻要蝴蝶教授的招數合理,我就認真學習,從善如流嘛。捕住了,他不準我捏蝴蝶翅膀,“那會在這美麗的鱗翅上留下手指印兒,難以製作完美的標本了。”這種考慮我也深表讚同。可是,不捏翅膀捏哪兒呢?總得把蝴蝶從手網裏捏出來呀。哈,又學一招兒,原來是捏肚子!

“您怎樣把蝴蝶弄死?”羅教授認真地問我。

我惶惑了。好像記得半個世紀以前,是用大頭針把蝴蝶釘在牆上,釘死的,還是餓死的?那時候有沒有大頭針?還是偷了媽媽縫衣服的針……實在記不清了。這種尷尬場麵我一生中遇到過很多次,專案組審查我的曆史,追問形形色色的細節,譬如1930年春節吃的什麼餡兒餃子?我隻好承認“實在記不清了”!挨了一頓臭罵,還得回家去“好好想”!想來想去,啞然失笑,原來敝人1930年尚未出生,所以不會吃餃子。

見我答不出來,羅教授主動亮出了標準答案:“應該把蝴蝶憋死。這是最正確最簡便的方法。”

“怎樣把它憋死呢?浸在水裏淹死當然不好。可我的手指頭太粗,又沒法兒去捏它的小鼻子……”

“您見過蝴蝶的鼻子嗎?”羅教授登時火了,斥我一頓,“蝴蝶根本沒有鼻子!”

“我不信!蝴蝶的嗅覺最靈敏。沒有鼻子怎麼聞得見花香?”我極力辯解,夾雜著挑釁,“照您這麼說,花朵也用不著散發香味兒去引誘蝴蝶作蟲媒啦!”

“為什麼一定叫鼻子呢!”羅教授講解著,“蝴蝶的肚皮上生著兩排氣孔。”

“嚴格說來,人的鼻子也是氣孔。換言之,也可以說蝴蝶肚皮上有很多鼻子!對不?”我狠狠挖苦他。

他卻不生氣了,抬起眼皮想一想,點點頭,以自然科學家那種特有的書呆子態度表示寬容了:“從功能上講,鼻子和氣孔並沒有本質的區別。叫什麼名稱,僅僅是個習慣。中文係的學生把氣孔寫成鼻子,一定要扣分兒;生物係的學生把鼻子寫成氣孔,我看問題不大。醫生就把放屁叫做排氣,合情合理。作家把引擎稱做馬達,詩人竟然敢於寫出‘馬達隆隆響’的詩句來,雖然馬達並不響也可以得到某種諒解……”他說了一大堆。

他捏著蝴蝶的肚子,感慨地說:“蝴蝶不用鼻子呼吸,就像知了不用嘴巴唱歌,人類不用心髒思考一樣。唉,世界上真是充滿了誤解呀!你們當作家的--記者也一樣,還在隨時製造新的誤解,譬如,寫文章登在報紙上,說什麼美國總統的兒子失業!好像是揭露了人家,其實恰恰表揚了人家。裏根的兒子失業,這隻能說明他不吃老子的殘湯剩飯,他獨立生活,不靠封建世襲!”

他捏著蝴蝶的肚子,這美麗的小精靈果然無法呼吸,片刻就憋死了。他獲得了一個完好的標本,小心地裝進三角形的紙袋子裏。

羅春明教授最大的遺憾是不能去台灣捕蝴蝶。他說,台灣是全國蝴蝶最多的省份,蘭嶼的蝴蝶又大又美,有一種金玉蝶,正麵看,翅如金箔,黃燦燦的;側麵看,就變成了碧綠的翡翠蝴蝶,飛著的時候,金碧輝煌,在全世界也是出了名的!他還告訴我,蝴蝶屬於昆蟲綱、鱗翅目,共計14萬種,其中10%是蝴蝶,90%是蛾子。真正的蝴蝶當中,70%分布在巴西。歐洲有500多種,日本200多種,中國有1000多種。中華蝴蝶又主要生長在台灣、雲南、海南三省。所以,羅教授決心在有生之年去台灣一趟。“當然,我也希望周遊世界嘍!隻可惜我不會走後門,爭不到出國權,兜裏沒有洋錢,管外事的幹部又不懂蝴蝶有什麼價值……”

“羅教授,對不起,我也不懂……您終生捕蝶,這究竟有什麼用處呢?”

“用處?”他的臉和脖子全紅了,感情激動,恨不能捏扁了我的肚子,“這麼說吧,要是能夠發現一個新品種,並且用科學的數據、資料、圖片、論文,證明它確實是個新品種,那就跟天文學家發現一顆新星一樣有意義!可以為國爭光,可以用中國人的名字給這種蝴蝶命名!您懂不懂?全世界已經定名的昆蟲有66萬種了!可是咱們中國科學家為之命名的又占多少呢?雖然不說外國的月亮比中國的圓,可也不能說中國的蟲子比外國的少吧!你們作家筆下隻會寫中國‘地大物博’,空空洞洞,阿Q先生的精神勝利法,不敢務實,連中國有多少蟲子都不知道!蟲子裏邊有益蟲,有害蟲,有鳥類和蛙類的食糧,也有蟲子自身的天敵,一句話,昆蟲也維持著大自然的生態平衡!”

你若還聽不懂,硬要逼著我說實用主義的語言,那也沒辦法,告訴您吧,被蟲子毀壞的糧食、森林和瓜果菜蔬,可以養活幾億人!聽懂了嗎?

我似懂非懂,半信半疑。望著我朦朧的眼神兒,蝴蝶教授隻好緩和口氣,講了個動聽的故事。

越南戰爭期間,叢林裏突然發現了千百萬隻白蝴蝶,好像是突然下了一場鵝毛大雪。“胡誌明小道”上的運輸隊員們驚愕了,因為有人認為這是美帝侵略軍施行細菌戰--撒下了大批帶菌的毒蝶!說到這兒,羅教授眉毛挑起老高,十分自豪地告訴我:求援電報拍到了北京。周總理記憶力強,點名叫我羅春明上前線!可憐我當時正被專政,當做‘蝴蝶迷’被打翻在地還‘踏上一隻腳’。哈,軍代表也不敢違抗總理的命令呀,趕緊送我去理發洗澡換衣裳。我飛到前線,還跟著一個警衛班哩!在現場視察一遍,立刻發電報向周總理報告:這是蝴蝶成群遷徙的一種習性,與人世間的軍事行動無關。作家,您聽明白了嗎?我研究蝴蝶大半輩子,就算用上了這麼一次,也值得!

咱中國這麼大,七十二行已經變成三百六十行啦,就容不得我這麼一個蝴蝶專家麼?

我大感興趣,刨根問底兒:蝴蝶為什麼要成群遷徙呢?得到的回答是:習性。如同鯨魚衝上海灘集體自殺一樣,蝴蝶集體遷徙的真正原因至今還是一個謎。自然界的謎實在太多了!

10億中國人,為什麼男女各占一半?就算上帝擁有超級計算機,這“計劃生育”的男女比例也安排不到如此精妙的程度吧!

不過,羅教授還是向我描繪了一番蝴蝶遷徙的動人景象:幾百萬幾千萬隻蝴蝶,憑著它們美麗而單薄的翅膀,不吃不喝,作不著陸的連續飛行,居然可以跨越海洋!即使沿途被成群的海鷗反複衝擊,大量吞食,或被風浪奪走大部分同胞的生命,“落英遍地”也決不回頭,“九死而不悔”啊。這美麗的小精靈,經常做出驚天地而泣鬼神的悲壯之舉!

教授同誌,我這個人是榆木疙瘩腦袋,不開竅兒。您說得天花亂墜,天女散花般的美妙絕倫,我還是不明白研究蝴蝶與當前的經濟建設如何掛鉤?

“唉--!”羅教授長歎一聲,“忽視基礎理論,隻關心應用科學,犯這種思想近視眼的豈隻您作家先生一個人哩……”

說著,他拿出幾大本花布設計圖案來,“好吧,您自己去看看這點兒實實在在的貨色吧。這都是從蝴蝶翅膀上偷過來的大自然美的結晶!”

我愕然了。這些利用光譜分析儀器從蝶翅上“分析出來”的顏色和圖案,使我進入了“美學”的大觀園。朋友,咱們常說的赤橙黃綠青藍紫,或者五光十色,那都是一種可憐的外行話。關於內行,我曾訪問過煙台市絨繡廠的女工,這位繡娘的眼睛已經鍛煉得可以分辨出1000多種顏色;然而今天,擺在我麵前的蝶翅圖案,竟然有幾千種顏色,而且組成了無數精美和諧奇麗無比的圖案……即使竭盡我心中的文字倉庫,把絢麗多彩、濃淡相宜、琳琅滿目、巧奪天工……統統用上,也不足以形容這蝶翅美術之萬一啊!

“羅春明教授,學生我真沒想到,這小小蝴蝶竟然集自然美之大成,真是無價之寶啊!”我不知怎樣讚美才好。

“作家先生,美是不能用金錢計算價值的。”

拒簽“死亡證書”的羅不死大夫

羅斯大夫的笑話兒更多,不僅教人笑掉大牙,而且可令眾人笑得彎腰岔氣兒流淚打官司。

原因非常簡單:病人明明死了,主任醫師羅斯大夫卻拒絕在“死亡診斷書”上簽字。這樣的怪事發生過很多次,每次都鬧得不可開交:屍體不能送往太平間,同室病人提抗議,護士罷工,家屬告狀,院長發脾氣罵人;院黨委開會要處分黨員醫師羅斯。因此,同行們毫不客氣地給他起外號,叫他:羅不死大夫。

我的拜訪,受到了出乎意料的歡迎。羅大夫拉住我的手說:“作家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因此,您一定相信人是有靈魂的。我正要找您這樣一位同胞訴訴衷腸。”

事情是這樣開始的:“文革”期間,一位被紅衛兵打傷了的中學教師抬進醫院,病房早已滿員,隻好停放在過道裏。還沒來得及搶救,造反派的護士長便跑來說:“已經死掉啦!”紅衛兵的頭頭逼著羅醫生在“死亡診斷書”上寫明是教師本人“自殺身亡”。羅斯氣得渾身發抖,拒絕簽字,身上也挨了兩皮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