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無價之寶(2 / 3)

“算啦算啦,你這一大摞報紙,我一時半刻哪兒看得完呀?”

相信你說的每一條都有根據還不行!

“看!不費事,關鍵段落我都用紅筆圈出來啦。”

老康想打退堂鼓,“現在剛吃完飯呀,你定的規矩,飯後不準看報嘛!”

“少羅嗦,今天例外,看!”老伴真的生氣了。

老康隻好服從,低頭看報。呀呀,老伴兒製定的每一條規矩果然都有根據。或者說根據全都來自報紙。忽然,他又發現了一條尚未施行的新規矩,趕緊說:“您定的每一條都是科學,都有科學根據。我算服啦。不過,這兒還有條:‘飯後不準生氣!’您也應該愛護身體呀。”

老伴兒大獲全勝,點點頭:“這條新規矩咱們從今天開始執行吧!”

台灣來的侄子多了一句嘴:“小報消息,不一定都那麼可靠吧?港台報刊上的消息更是五花八門,誰能全相信呢。”

“你這話不對,”當嬸嬸的較真兒了,“港台報刊,有許多是私人辦的,當然不能全信。可大陸的報刊全是公家辦的,怎麼能不相信呢?”

侄子也像吃了一大口涼饅頭,噎住了。老康呢?飽嗝兒打得脆響。

老康讓侄子欣賞青花大瓷碗,同時拐彎抹角地說了自己的設想:如能帶到香港,賣個好價錢,也可貼補家用,改善生活。

侄子雖然三十大幾歲了,也屬至親,但卻是初次見麵,脾氣秉性互不了解。尤其是對叔叔這兩句話的理解有很大出入。

“賣個好價錢”,好價錢是多少?老康心裏的底數超不過萬兒八千;侄子進過香港的古董店,心想,這“出土文物”的好價錢,還不得要幾十萬美元啊!至於“改善生活”,老康的意思無非是菜籃子裏多條魚,多兩斤豬肉;而侄子卻認為是要買套新樓房。

因此,這位賢侄決心耍滑頭了,卻又礙於情麵,不好明說,就繞了個彎兒。

“恐怕海關查得嚴吧?這麼貴重的出土文物,萬一被沒收了……”

“不是出土文物!”老康一笑,“那是你嬸兒隨口說的。這隻青花瓷碗是你爺爺傳給我的,‘文化大革命’期間,怕紅衛兵砸了,我才埋到地下的。”

侄子也笑了,“原來沒在地下埋藏幾千年。不過,要把它帶出去,海關也會要個證明。譬如,是從商店買的,就得有商店的正式發票。”

“咱這是祖傳的呀,哪有什麼發票!”

“我有什麼憑據來證明這是祖傳的呢?”

“這好辦,”老康想起公證處有熟人,口氣不小,“我去辦個公證。第一,青花瓷碗是祖傳的;第二,我跟你父親沒分家,今天我把青花瓷碗傳給你了。”

老伴兒插話:“對,咱們自己家裏的事兒,外人幹涉不著。”

侄子不便再推托:“當然,有了這樣的公證,帶出海關就不麻煩了。”

老康當天就去找公證處的熟人。誰知這位熟人熱情得過了頭,主動邀請文物管理委員會的幹部到老康家裏來鑒定青花瓷碗。

“這何必呢?我把瓷碗傳給我的親侄子,鑒定個啥勁兒呀!”老康不悅。

熟人說:“還是鑒定一下好。如果它屬於一般文物,或者壓根兒不是文物,帶出去不就很容易了嘛。”

話雖如此,老康還是聽出了“弦外之音”--如果屬於高檔文物,要帶過海關就很不容易了。“算了,甭鑒定啦。你幫我開一份兒公證書,證明是我送給侄子的紀念品就行了。自己家裏的事兒,好壞都是一點兒心意。二位幫幫忙。”

“老康同誌,”文物管理幹部板著臉說,“您退休前也是國家幹部,難道就不懂國家的文物管理法?甭說帶出去,就是您放在自己家裏當擺設,也應該請我們來做出鑒定,然後按照文物的等級,製定相應的保管辦法。今天我到您家裏來可不是幫忙,是依法執行公務!您也有義務給予合作。”

老康又噎住了。老伴兒頂上去說:“我家裏的瓷盤子有的是!您都要鑒定一遍嗎?有這個耐心煩兒嗎?”

文物管理幹部一瞪眼:“不要無理取鬧。你要是妨礙我執行公務,我們就要依法強製執行了!”

事情發生得突然。老康夫婦毫無思想準備。不過,無論如何他們還是退休幹部嘛,懂得“依法強製執行”是什麼陣仗兒--前不久房管局就“依法強製”拔掉了兩家妨礙施工的“釘子戶”,有法院和公安人員在場,大推土機轟隆隆地把那“違章建築”的小民房幾下子就勻平了,戶主還有啥咒兒念?說聲“胳膊擰不過大腿去”,也就認頭了。此情此景曆曆在目,誰能跟法律作對呢!

文物管理幹部仔細審視青花大瓷碗。然後嚴肅地說:“有保險櫃沒有?好好鎖起來。千萬不可丟損!下午我們再來兩位專家,才能做出正式鑒定。個人的初步印象,這至少是一件二級文物!”

“誰家裏有保險櫃呀……!”老康一句話沒說完,就連連打嗝兒。

老伴兒的思路快捷一些,心想,這隻大海碗要真是貴重文物,沒準兒還要發筆大財哩!文管會的專家愛咋鑒定就咋鑒定唄,有了正式鑒定文書,大海碗的身價也就明確了嘛。於是說:

“放心,我把它鎖在大木箱子裏。照樣保險!”

下午,文物管理委員會的幹部果然叫輛“出租”接來兩位專家,一胖一瘦,瘦的水蛇腰兒,蠟黃臉,胖的紅光滿麵,慈眉善目。倆人全都七十開外了,進屋先喘氣。老伴兒倒是沏得一壺上好的茉莉花茶,熱情接待。老專家歇足了,喝透了,便雙雙戴上老花眼鏡,上上下下,裏裏外外地仔細審察青花大瓷碗。

誰也記不清他倆看了多少遍,然後,又坐下來喝茶。整整一個鍾頭,二老沒說一句話。

文管會的幹部也等得不耐煩了,上前耳語幾句,二老點頭,三人一同走出屋去,又在當院兒低聲商量了十來分鍾,這才回屋,由文管會的幹部板著臉宣布:“還是我上午那句話,這隻青花瓷碗至少也屬國家保護的二級珍貴文物。現在由物主老康同誌親手抱著它,跟我們一同坐車到文物管理委員會去一趟,用儀器最後測定一下,二位老專家就可以給你開具正式的文物鑒定書了。好吧,抓緊時間……可是要小心!拿條小孩兒毛毯把文物包好,千萬別磕著碰著。”

“還用費這麼大的事兒……”老康從一開始就不願意搞什麼鑒定。隻因為怕他們來個“依法強製執行”,才沒敢正麵反對。現在又想躲過這趟苦差,可是看看文管會幹部那張木板子臉、死魚眼,這句話隻說一半兒就打住了。

老伴兒的注意力隻停留在“珍貴文物”四個字上,沒留神“國家保護的”那五個字,便攛掇丈夫,“你就去一趟吧!人家也不能把儀器搬咱家來。何況還是坐小汽車去呢,又累不著你。”

要不,我跟你一塊兒去,大海碗我抱著。

“車裏隻能坐四個人。老康同誌,別磨蹭啦!”文管會的幹部拍拍他的肩,“出租車一直等著哪,計時收費。”

然而,家裏沒有小孩兒毛毯,老伴拿來一條毛巾就要包大海碗。

“不行!不行!”二位老專家一直不說話,說話也是低聲小嗓兒,現在卻大嗓門兒同聲嚷起來:“幹脆用條大毛毯吧,多裹幾層,就是撞了車、傷了人,也不敢碰壞了珍貴文物呀!”

老專家這麼一嚷,屋裏的氣氛陡然緊張起來。老康夫婦來不及再思考什麼,果然拿條大毛毯把大海碗裹成了個直徑快一米的大球,老康抱著,眾人簇擁著,小心翼翼地鑽進了出租汽車。開車前,文管幹部又提醒老康帶上錢。由於氣氛忒緊張,老伴也忘了打聽用途,就塞給丈夫幾百元。

直到傍晚兒,老康才獨自坐著出租汽車,抱著直徑近一米的大“毛球”回家。第二天老康又遵照文物管理部門的要求去買回來一隻沉重的密碼保險櫃,把青花大瓷碗和一張“一級珍貴文物”的鑒定書一同鎖進去,將密碼弄亂,這才長長地噓了一口氣。因為人家說啦,珍貴文物受法律保護,不準買賣,不準攜帶出境,也不得丟損,否則事主要負法律責任。

老夫老妻坐在保險櫃旁共同回憶這兩天的花銷,真是越想越有氣。

“怎麼作一次鑒定還得叫咱們花錢呢?”老伴兒想不通。

“因為這隻大海碗屬於咱們所有哇。”

“那……來回三趟打的,還有那等人的時間,計時收費,也叫咱花錢?”

“還是因為大海碗屬於咱們所有哇。”

“這……一共花了多少錢呢?”

“唉……一共花了多少錢呢?”

“唉……我是徹底暈菜啦!這……誰知道你一共塞給我多少錢呢?”

“我一共給你……這兩天,總數一千也出頭兒啦!”

“有個總數兒就好算啦……這裏邊包括買保險櫃的錢。”

“你全花光啦?”老伴兒叫了起來。

“可不,我兜裏原有的七八十塊也搭進去了。”

“那,這個大海碗究竟值多少錢呢?”

“無價。”

“什麼?不值錢?”老伴兒急了。

“誰說不值錢啦?不值錢,文物管理委員會還責成我單給它買個保險櫃鎖起來幹嘛呀。這是無價之寶!”

“無價之寶到底值多少萬呢?”

“價值連城。”

“老康頭,你說話怎麼老是雲山霧罩的呀?”

“這話都是他們說的。昨兒個我也這麼問來著,老專家答的就是這話兒。”

老伴兒心裏憋氣,“誰要他價值連城!能換個四合院就行,我立馬連保險櫃一塊兒換給他!”

老康苦笑:“沒人敢換呦……哪個傻蛋肯把這玩意兒搬回家去供起來呀?”

老伴都快急哭了,“照你說,這一千多塊錢我就白賠進去啦?”